巨热几天之后今早终于下起雨来，室外已很凉爽，室内却仍闷闷地热着。

    公司门外那段正在施工的路在雨中成了一块田，我在老胡电脑上起草一份有关钱的报告，从窗口看到平日里仰着头走路的小康提着她的那双达芙妮细跟拖鞋，小心翼翼地在泥地里光着脚东倒西歪走进公司大门，衣饰看上去象个都市白领，脚上却分明已成了地道的农人。

    老赵在走廊里大声叫我，我应着却没有动身，只差几个字报告就完成了。

    老赵在楼上又喊起来，我收拾起几张纸往楼上去，原来他要把自己东西都从总经理办公室搬出来，问我老刘办公室腾空了没，我摇头。他想想说：“那不能坐这间”，又问我还有没有空办公桌和柜子，我只得接着摇头，老赵嘟囔了一句：“TNND，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去仓库帮他找纸箱收拾他的那些零碎，又给他打开了会议室隔壁的空办公室，把走廊尽头的那套小玻璃桌搬进去权当写字台，也就将就了。

    小康假模假式过来帮忙，嘴里说不必搬吧，董事长能过来坐几天。那口气俨然她就是董事长肚子里的蛔虫。老赵没有接茬。小莫也过来帮忙，小康忙把东西对小莫一递：“你搬一下，我忙不赢。”转身就进了自己办公室。

   正收拾着，小个子董事长已经蹬蹬蹬进了总经理室，看老赵往行李袋里塞自己的枕头和闹钟，就说：“你也不必都拿走，放这屋一样嘛，我那边事多，也不会老坐在这儿。”，老赵凄凉地笑笑，接着收拾。

    这边搬完那边就在总经理室开会，董事长开始安排工作。这会开得简单却不知不觉就超过午餐时间有半个钟了。乘散会的人走得只剩董事长和老赵老胡的时候我说：“董事长我要求加工资，老赵都答应我很久了。”这家伙嘻皮笑脸说：“我也答应你啊，但你要等我赚到钱嘛。”

    雨下得很大。往餐厅去的路上老胡撑着伞故意等我走到一起，悄悄说：“你不该这么多人的时候跟他讲，我会找机会帮你说的呀。”我鼻子里哼了一声，几乎是冷笑着说：“我不是看别人都走差不多了才说的嘛，再说我已经等很久了，不想一直这么等下去。”

    一瞬间我的情绪已经降到冰点，看着餐盘里的米饭和菜发呆，什么食欲也没了。小莫奇怪地看我一眼：“不舒服？不舒服也要吃几口呀。”

    下午的雨更大。老胡主持全体生产、销售人员大会，要求我列席，因为我得在会上宣布二季度岗位标兵的最终人选并当场发放奖金。先是生产部长的发言，照例地咿咿呀呀不知所云，想起上午董事长要调小谭去管生产的动议，我差点要笑起来：真要那样的话就可以不再听这位老部长的咿咿呀呀了真是件痛快的事。我在他没完没了的咿咿呀呀里，边拉扯着我在来会场的路上被雨水湿透的现在已经冰凉的长裤，边开始努力回忆，这位老部长上任的几个月里，我究竟听清楚过几句他声音洪亮（这在他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措词清楚的话。

    老胡在会上强调了一下车间新进的大批计量器具的保管和使用责任问题，然后颇有成就感地宣布从下周开始，所有管理人员跟车间工人一样，必须在上下班时打卡：“我跟你们说过，即使不能做到绝对公平我也会为你们争取到基本的公平。”……

    谁都知道这个不公平指的是什么，指的又是哪些人。是不是每间公司都有那么几位老鼠屎一类的人物？

    老胡的话讲完，轮到我。我稍稍使了一下劲把老鼠屎这个念头扒开，站起来发言：表扬三位岗位标兵，概括三位的先进事迹，并笑着把事先准备好的三个红包分别送到了他（她）们手里，会场上掌声雷动——其实可能只是稀稀拉拉的几声，反正我没听仔细，我脑子里只顾着闪现新闻联播的镜头——会议圆满结束。

    找人借了条裤子换下身上被雨水淋湿的这条，穿好后才发现拉链是坏的，只得老老实实回办公室去坐着。

    回办公室才发现老夏没去开会，一个人在网上遨游。这位新来的国际贸易专家今天刚把他的所有家当搬来公司，忙乱中大家都忘记通知他开会的事。老夏眼神没有离开他的笔记本就开始跟我说他今天干了件蠢事，我赶紧捂着裤子的前裆坐到桌子后边听他讲他自以为是地非要自己拆除空调，一不小心把所有的氟利昂都放掉还不知怎么回事的笑话。

    告诉老夏明天开始打卡，老夏嗯了一声，继续看他的网。

    我起身去看窗外的雨。看到老赵浑身上下已经湿透，带着狼狗小黑和小狗来米在大雨里奔跑，时而跳起，时而蹲下。站起来有一人高的小黑平时都是被铁链拴住的，老赵是爱狗之人，凶悍无比的小黑是他领来公司站岗的，除了老赵公司上下没有一个人敢给小黑松绑，小黑调皮或是犯规时也只有老赵吼得住它。今天小黑的未来也和老赵一样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因为小黑已经有过N次伤人经验，昨晚它又第N+1次挣断铁链差点伤了自己人。除了老赵，已经没人想再留它。老赵当然是知道自己和小黑的处境的，小黑却不明就里地在雨中欢腾，为久违了的放风而兴高采烈，它以为老赵只是在跟它尽情玩耍。

    老夏突然在我身后说：“我的空调已经搬来了，安装的事就该你给我办了吧？”我算了算说：“移机和补充氟利昂加起来总得两百块，我帮你问问吧。人我随时可以帮你叫来，但钱怎么出……”

    看我欲言又止，老夏这等聪明人已经反应过来：“是不是要请示老赵？”

    我笑了一下，坐回办公桌前：“老赵现在差不多和你一样了，主要任务是做销售。”

    老夏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话好幽默哈。我明白了。我不喜欢参予所谓的办公室政治。我是来做生意的。”

    呵呵，老夏可能过些日子会发现更多的幽默。比如那个昨天被董事长骂就把气往我身上撒，今天又称病不来上班的那位“慈禧太后”是如何不把老赵放在眼里、如何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比如楼下的生产部里是如何产生出第二位“慈禧太后”的……比如我们这里的办公室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