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雪
人的记忆是一间堆满书的屋子,书柜、书桌、床头、枕边、椅上、墙角,随手随放,随处可拈,那些书里的文字或哭或笑,或悲或喜,五味杂陈,却顺理成章。在2005年的夏天,莫名地,我开始怀念10年前的初春时节。
草地上打翻了一桶又一桶的绿颜料,慢慢地、漫漫地浸透四方,连树梢上也爬满了绿色的眼睛。有些花前前后后地来了,如潮汛,一波接一波地荡漾,拍打渐渐温暖的天气。是的,这就是春天了,已经看到了它来的样子,却不知道它来自哪里,满城春色之际不由地惆怅起来。
我要出去,我要去寻找春暖花开的由来。
去雪山吧,据说那里有一山四季的景色。
雪山脚下,绿草苍苍、小桥流水、飞瀑贯虹,只是不露声色地看,心里明白,这些景点只会从心底的沙漏一点一点地穿过,再来也不会留下太多地痕迹。一路上,我只顾着狠吃包里带的食物以减轻负重,毕竟阳光太好,汗水也忍不住要出来见见世面。
坐在一个叫过云廊的长亭猛嚼曲奇饼,山风一瞬,见云过天来,正在发呆,突然听到说话声:“小姑娘,帮帮忙。”哪里来的小姑娘,一打望,身旁只有一个男人,没有小姑娘。这个男人盯着我,面带微笑:“能帮我拍张照片吗?”我,是小姑娘!
又一个喜欢把自己当作主要景点的自恋狂,不知道那些喜欢在各色的景点前排着队留影的人知不知道,若干年后再看这些片片时,除了看到一个陌生的骚首弄姿的自己,还能留下什么。接过相机我从镜头里把男人仔细打量了一番。你知道,10年前我刚满18岁,对于男人,尤其是陌生男人,我还比较害羞,只好从镜头里去打量。镜头里的男人脸瘦瘦的,身体却还结实;一闪一闪泛着刺目光芒的镜片后面细长的丹凤眼似有几份温和。他在镜头里凝神沉思,满脸严肃,看上去距离很远。拍完之后,我又嚼着曲奇饼准备上路。
“小姑娘,一个人走吗?”他到跟上来了。是的,现在是一个人,因为朋友嫌我这颗电灯泡太亮,而我也不打算再当电灯泡,看着前方,我点点头。
“一个人走可要当心呀,再往前走就到雪线了,路可不好走了。”这个人继续说。“恩。知道了。再见。”我当时是咬着嘴唇笑了一下吧,反正我走了。
春和景明果然不长久,到达雪线之后,凉意微露,白皑皑一片。雪路、雪坡、雪树、雪桥以及一跃而过的松鼠,很自然地我就融进雪天雪地之中,心如清凉界,身似雪一片。对于只见过薄雪几片的南方人来说,撒欢是必然。我在雪上打了几个滚,吃了几口雪,捏几个团团乱砸一气,又上路了。
雪景虽美,那路是越来越不好走了。路上若全是雪却也好走,可有些地方走的人多了,结成冰,滑滑溜溜恼人之极。我弄了一根棍子趔趔趄趄地走了一段又一段,还是摔在了一个叫风雪亭的地方。当我不幸地趴在风雪亭的中央,仿佛被跌落了很大的决心,居然不想起来了。等我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感谢老天,赐人以仁爱之心,我算是重新站起来了。回头谢谢,我又看到了那双躲在镜片后面的细长丹凤眼。
“这个地方是必经之路,却结了大面积的冰,不知道摔了多少人在这里。”他一边指点着脚下,一边扶着我走到亭子的那一头。“谢谢!”这是由衷的。虽然没有看他,却感觉到他在轻笑着摇头。
我靠着一根亭柱休息,他靠住另一根,一左一右正好把住这亭子的门。“下面又来了一群人。”我看着山下说,他看了我一眼,我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那群人越来越近了,首先上来了一个女子,看她小心翼翼地样子,我和陌生男人一齐伸出了手,就这样,我们一起拉着这一群人平安走过风雪亭。然后又混在人群里,一齐再上山。
这后面的路真的越来越难走,他拉着我走了一路又一路。虽然路很难走,我不得不承认,这雪山上的雾霭流岚变幻迷人远比山脚更奇诡,他却不再拍照留念。
终于磨磨蹭蹭走到山顶小店,长叹一声,如释重负。
“小雪~~”刚刚走进小店,听到有人叫我,是朋友。重色轻友的家伙,我才懒得理你两个。我没好气地应着,一屁股坐在长椅上不想动弹了。
“小雪,你快点去订房间。”朋友说。赶紧找到老板,这才发现房间已经订完了,我只能住进男女混住的地铺。
“喂,你们两个订到房间了?”问那两个自私鬼。他们居然也是地铺,不过只是在楼下而已。我一个人呢,男女混住,实在有点害怕,“你两个家伙,扔下我,跑得挺快,怎么不早点订房间,现在我怎么办?”有气没处撒了。
“小雪,不怪我们嘛。我们来的时候也没有了呀。所以就没有订你的。”
怒目,圆瞪,今天晚上我干脆就在这小店的饭厅里过夜算了。
“小姑娘,你没有地方住吗?”又是他,看到他忍不住发了通牢骚。他笑了笑,然后对我说:“我预订了房间,你和你朋友一块来吧。地铺那边很挤的。还不如到这边来。”不好吧,他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不好吗,跟我们住一块。
“没关系,出门靠朋友是不是,我们算是朋友了吧。”他会读心术,我认了。
吃过晚饭,我和朋友挤进了他的房间。虽然小了点,但的确比地铺那边强多了。不过只有一张床,怎么睡呀。打扑克,他掏出扑克来。
玩升级,朋友两个对家,我跟他对家。可惜我很菜,连累他脸上也被粘了许多白胡子。
不知道打了多久。望向窗外,呀,下雪了。白雪映得夜色蓝莹蓝莹的,看到雪花一朵又一朵地飘落,无声无息,虽然纷纷扬扬看着却很是寂寞,心忍不住也跟着落寞,丢掉手中的牌,疲倦爬上眼角眉梢。朋友两个已经倒在床上休息了,这两个鸠占鹊巢的家伙,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他。他到精神很好,问我:“你是叫小雪吗?”
“恩。”
“名字很好听呀。现在的窗外就有雪花在飞呀。”他看着我笑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母要给我这个名字,也许是因为南方只有小雪少见大雪吧。
“喜欢雪吗?”他问。
“喜欢。至少现在喜欢。毕竟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我摔词,但不知道继续说什么。
“是啊。是出来旅游吗?”他又问,他很客气也很喜欢寻找话题,遇到我这样说话象砸石头的人,他还很好脾气,不容易。慢慢地,我也放松下来,跟他有一阵没一阵地聊着。这雪山的夜真冷啊。楼下还有一拨连地铺都没有住上的人围着篝火打麻将。从都市回到山野的人还真不少,可惜还是不能丢掉那些聚众的爱好和无法抵挡寂寞的玩闹,譬如我们,譬如他们。
不知道聊了多久,我好象睡着了吧,糊糊涂涂地等我醒来,我在床上,朋友两个没影了,他更没有影了,不会是南柯一梦吧。赶紧跑到楼下,他正坐在餐桌上慢条斯理地吃东西。他看到我说:“小雪,快来吃点东西吧。你朋友他们走了,说是想跟着探险队的再上一层楼,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你。”这两个没良心的家伙。
“你呢,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呀。”我有些歉意。
“还好,我也睡了一会。”他睡在哪里呢,我不出声瞪着他。
“呵呵。。。我在软椅上睡了一会。”他脸上的笑意浓了,我脸红了,赶快找点吃的去。
我无意探险,还是下山吧。他也要下山,我们一同走。
临走之前,他拉着我在小店门前拍了照片,叫我留下地址以后冲出来了寄给我。
山路弯弯,坡多陡峭,走过一段山路,双膝发软打颤,又累又难受。一路走走停停,大概是连续爬山下山,体力不支,居然被人拉着也摔跤。他一边忍不住地笑一边问侯,我只有恼羞满面。
下山了下山了。终于下了山。我要回到学校,他也要回到他的归处了。走到雪山的出口,正要跟他告别,却看到他头也不回地向一辆贼亮的车走去,旁边一个人替他拎着包。
再见。我从心底说。
大概一个月之后,我收到了一封署名本市的信件,里面是我在雪山小店的留影,只言片语无。再见,其实是再也不见。若果没有那张照片,难以相信我曾经在雪山上与一个丹凤眼男人同行。
回忆都是一段一段的,这一段的记忆就是如此。你知道,人的记忆有时候也有选择性,有意无意间会把好的一面留下,把不好的一面忽略。这个故事我记成这样,但是你能看得我留下的是什么,忽略掉的又是什么吗?我想我没有拉下什么东西,我刚才述说的就是记忆中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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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只是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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