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鞋

　　　　　　　　　　　　　　　　文／江涵月影

久病于炕的爸爸，一眼看到我进得屋来，高兴的说着我们都听不懂的语言，血栓导致他严重的语言障碍。并向我伸出枯干的手，我放下手中的东西，拉住他的手。他示意要起来，我弯腰把鞋从轮椅的脚蹬上拿来，这是一双毛呢面的比单鞋略厚点的老年人穿的鞋。鞋很软、很轻，很适合他那只没有多少知觉的脚。我一手托着他的双腿，一手托着他的脖子，把他移到炕边上，然后把他扶着坐起来，给他穿鞋，并把他抱到轮椅上来。整理好后给他点着烟，心理就又想起爸爸年轻时的样子。中山装，略显瘦削的身材，光洁的牛皮鞋。如今的爸爸，龙钟老态，面容枯槁，行动不便，如一个婴儿般的弱小。抚摩他长满了老年斑的脸，听他伊伊呀呀的表达着。

　　我对着父亲和妈妈说，我爸是最爱皮鞋的，不是有病，怕是不肯穿布鞋。妈说：可不是咋的，第一次给穿布鞋时就生气，可那皮鞋穿起来太费劲了。那只脚连动都不能动，跟本提不上去，后来他自己也明白了，才同意穿这双布鞋的。爸爸笑咪咪的看着母亲，似乎明白了我们说的什么。

　　爸爸是个非常注重仪表的人，举止行为极得体。很朴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很漂亮。在他有资本修饰自己时，经济条件却不行。等到经济条件允许了，他又退休在家，没什么场合要展示了。但他爱皮鞋的心依然没变，除非是劳动，否则永远是皮鞋。

　　我记忆中爸爸的第一双皮鞋是在我读小学时。这之前爸爸穿什么鞋，我没什么印象了。那是个初秋的晚上，爸和妈在谈话。内容是供销社新进了一批皮鞋，学校里有人买了，样式和质量都很好。爸要买，问妈家里还有多少钱。妈说没钱了。爸说那就算了吧，不买了。妈和爸都叹了口气。那时我家里有四个学生，爸一个人挣钱，生活很拮据。我们的鞋都是妈自己做的。我在学校的文艺队，有演出时都要求穿白色的胶鞋。家里给我买了一双，平时舍不得穿，妈也不让我穿，怕穿坏了还得买，最后鞋小了，可依然还好好的。

　　那个晚上的饭前，爸下班回来。妈给爸拿出一个很粗糙的纸盒，然后说，：你相中的是不是这双？爸说对啊，他接过来看，眼光中都透着喜欢。我们也好奇的凑上前看，那是双黑色的三接头皮底皮面的鞋，非常亮。也许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皮鞋的缘故，觉得有些耀眼，漂亮！爸问妈是怎么回事，妈说和邻居张老师借的钱，马上就卖猪了，然后就还。爸听后问妈，能退回去吗？借钱买鞋，不好吧？妈是个非常勤劳的人，她自己养着两头猪，都快出栏了，所以她心理有底。她说：不能退了，你就穿吧。爸爸犹豫了很久，然后很复杂的穿上在屋里走了几圈。鞋与人真是重要，爸立马就漂亮了许多。妈也很欣慰。爸说很合适，那就留着穿吧。此后，爸爸把这双鞋保养的极好，每天早上都把鞋擦得很光亮，然后走出去上班。

　　工作后，我离开了父母，每每回家看爸屋里屋外的走着也穿着皮鞋。就曾经建议他换鞋，穿着软些的、舒服些的，可爸从来不采纳。

　　有一年的初春，爸爸和妈妈要去哈尔滨参加堂弟的婚礼。因为叔叔不在了，老辈中就只有爸爸，所以爸妈决定亲自去。我给买了车票，并回家接他们去火车站。我特意买了两双适合老人穿的软鞋给父母，以为可以方便旅游。但等我到家后，他们已经穿戴整齐。爸一身银灰色西服，弟弟给买的黑色皮凉鞋，不是脚跟和脚尖外露的那种凉鞋。妈换上了我买的鞋，爸却怎么也不肯换。也是的，西服配旅游鞋，真的不对。妈说，别费劲了，平时都不穿布鞋呢，出门了，就更不能穿了。说完嗔怪的看了爸一眼。爸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似乎觉得拂了女儿的意。我说不穿也罢，还是西服革履配套，很漂亮。听我这么一说，他高兴的笑了，那一年爸爸也近七十岁了，神情矍铄。

几年前，爸病重，大家商量寿衣的问题。我们都一致认为，爸爸新派，不能买寿衣店里的那种衣服，尤其鞋，一定要买皮鞋。姐姐给买的国产皮鞋。后来，爸爸转危为安。仁者寿，爸是极善良的人，到底熬过了那一关，直到今天。等后来给他看这双鞋时，他特高兴！只是从此后，他就再未穿鞋走过路。一直生活在炕上和轮椅上，穿的鞋也改成了布鞋。

　　前几天，弟弟开车带他去外面洗澡。临走前，爸还是用手势示意换鞋。他现在的语言功能几乎没了。弟弟和弟妹谁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妈默默的把他那双新皮鞋找出来，拿到他面前，他高兴的笑了。弟弟边笑边给我讲这件事。听到最后，我的眼睛模糊了。现在我们的条件都可以了，给爸爸买双名牌鞋，都能做到。可是，他却不再需要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要是爸能走多好，一定让他穿着最漂亮的鞋出出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