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玫瑰,在风中逝去
1998年我自费到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读西方音乐史。
飞机从上海虹桥机场腾空而起,透过舷窗看着蔚蓝色天空中飘荡的白云,我对未来充满了遐想和憧憬。
24岁的我,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皮短裙下露出修长的双腿,青春洋溢,像个骄傲的公主。
踏上澳洲,我以为进入了天堂,待交了学费我才知道自己多么贫穷,口袋里只剩下两百美元,要完成三年的学业,我首先面临的是生存问题。
感谢上帝的恩宠,我很快在一家剧院找到了一份零工,做些幕后事宜。
四月的澳大利亚,鸟语花香。这天剧院来了一个巡回演出乐队。
晚上我做完了自己的准备工作,静静地坐在幕后听乐队演奏。第一个出场的是小号手,一曲《Moon river》(《月亮河》),舒缓、辽远,把我寂寞的心,带到了月光下那宁静的村庄,流淌的小河。我的心情变得像澳洲四月的天气一样明媚。
小号手吹奏完毕走入后台,我不由得瞟了他一眼,披肩的长发,挺拔的身材,眼睛如海洋般湛蓝湛蓝。也许他吹奏得太投入,满脸是晶莹的汗水,敞开的衬衣露出结实的胸肌,使他像古希腊神话中的爱神一样英俊。
我的心怦怦直跳,正好他回过头来,四目凝视,我有一种过电的感觉。他善解人意地对我笑笑,又忙他的去了。
我被他的笑弄得有点魂不守舍,以至两次递错了节目单。剧务,一个讨厌的糟老头儿,不顾旁边有那么多人,用流利的当地俚语骂我,骂得我一愣一愣的。我很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没什么,别哭,在外面做事要受得了委屈。”
我感激地抬起头来,看见了小号手那双充满温暖的眼睛。
当晚我约这个叫安得烈的小号手共进晚餐。这是我在异国他乡主动约请一个陌生的男子。我需要交流,需要理解。
柔和的灯光,醇香的葡萄酒,异国的情调,一个有着一双湛蓝眼睛的男人,我感到一种温情,如梦如幻。我开始讲述我的故事,我出生在上海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从三岁开始拉小提琴,毕业于辽阳音乐学院,在国内我是美丽的公主,在这做着最卑微最琐碎的事情,但我不想让父母知道,只愿自己承受这一切。安得烈认真听着,用一双深情的眼睛盯着我。说着说着,我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他起身走过来,将我轻轻揽在怀里,拍着我的背:“会好起来,美丽的公主。”我一下破涕为笑,他突然拉起我向外走。“干什么?”我惊异地问。他拉着我穿过几条街来到他的乐队,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乐器,我用小提琴拉了一曲《梁祝》给他听。月光下,我们久久凝视。多么美妙的夜晚。音乐、青春、梦想还有爱情。
安得烈的乐队在这里演出一个星期,每次演完,他都会开着车带我兜风。他的车开得如飞一般,刺激,狂野。我开心地笑着,叫着。如快乐的小鸟,爱情让我有了快乐飞翔的感觉。
安得烈告诉我,他31岁,离过婚。
那是一年前的事,结婚3年的妻子突然向他提出离婚,搞得他一头雾水。他曾试图要妻子解释一下,但妻子蛮横地拒绝了。
“那你?”我好奇地问。
安得烈腼腆的一笑:“我爱她,所以她提的任何要求我都答应,包括离婚。”
走出饭店,我们不约而同地向海边走去。沙滩上月光如水,海风轻拂着面颊,让人心旷神怡。
安得烈静静地俯视着我,良久他低沉地说:“小娜,今晚你走进了我的心里,而我……瞧,你黑色的眼睛里也有我的身影;左眼里一个安德烈,右眼里也有一个安得烈。”
我被他逗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在海上回荡。他用有力臂膀圈住我,长久地凝视着我的脸庞:“我美丽的公主,我以我的人格发誓,爱你到永远。”
一天我布置完场景,哼着歌,撩起漂亮的裙子,如轻盈的蝴蝶飞出剧场。安得烈在门口拦住我,说演出结束,他要走了。
我急忙伸手抓住他,大声说:“安得烈,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他没有搭腔,只是抚摸我柔顺的长发,他俯身吻我,我没有躲闪。从他的长吻中缓过气来,我突然说:“我要跟你一起走。”
那是一段多么美妙的时光,我们纵情享受生命中属于我们的快乐,我甚至觉得,我就是安得烈的肋骨做成的,我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只有合为一体生命才算完整。
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我不再感到孤独、动荡和无助。我有安得烈。
一天晚上,安得烈神情抑郁地回来后,一直沉默不语。我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出了什么事?安得烈。”
“我接到前妻的电话,要我去看她;她说,她一直爱着我。真奇怪。”
“是吗?”一股醋意翻上心头,我尖刻地笑了,“爱你又为何要离你而去呢?”
那一刻我分明有些失恋。痴爱中的女人本来就眼里掺不得沙子。
安得烈低着头自言自语:“也许我该去看看她。”
那一夜我们都没有激情。
巡回演出一结束,安得烈就休假去看前妻,我也准备回学校。分别时,我们不免有些难分难舍。他要我等他回来。从他深情的目光里,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两个星期过去了,安得烈没有回来,也没有与我电话联系。我开始还能沉住气,后来就变得焦虑不安了。那天晚上我去公寓旁的一个去公园拉琴,以排遣心中烦恼。《梁祝》凄美的旋律从我的琴弓下流淌出来,婉转缠绵,如泣如诉。我如痴如醉地拉完,泪珠挂上睫毛。一抬头安得烈竟站在面前。
“安得烈!”我大叫一声,扑进他的怀里。他吻了我,又用有力的以臂将我高高举起。
我没有问安德烈他的前妻有何事找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角隐么,并有权利锁好它。
这天我从学校出来,一个脸色苍白的金发女人迎了过来:“你是郭小娜?”
“那么,你就是安得烈的……前妻?”我挑衅地问。
她脸红了一下,沉默了几分钟,说:“如果方便我请你去我那儿谈谈?”
谈谈就谈谈,有什么可怕的,这个一脸倦容的女人还想和我争夺安得烈么?神经病!
她住在一栋普通公寓里,显然是单身,没再婚呵!布置得温馨别致的家里,挂满了她和安得烈的合影照片。那一刻我真妒忌他们的过去。但我不甘示弱,我说:“我没有和安得烈照过相,但我们爱得很投入,安得烈说从我身上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她镇定地说:“我真有点妒忌你们的爱,安得烈对我说了,你是一个好姑娘,我希望……”
我打断她的话:“你希望什么?希望你不要干扰我们的爱!”说完我摔门而去。
我也很奇怪。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的刻薄,我接受的是东方教育,要温柔敦厚。她一直很礼貌,很有教养,我却是咄咄逼人。
我是一个个性极强的女人,我生命的原则就是爱。虽然我是东方女性,但我不受道德礼教的束缚。我和安得烈相爱,我们就要走到一起。所有阻拦我们爱情的东西都是罪恶,对待罪恶我从来都不心软。
我从她家走出进,太阳非常温暖。
十月底的一个周末,安得烈突然到学校找我。他神色抑郁。从他阴云密布的脸上,我看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怎么了?你……还是她?”
他却什么也不说。我把他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别怕!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他抬起头,湛蓝的眼睛笼罩在一片阴郁里:“我现在知道她为何那么绝断地要我离婚了……
她是真心爱我 ”
“什么?安得烈,我不明白!”
她得了癌症,一年多了,她就是为了这才与我离婚的……她不想拖累我……我得到处巡回演出啊!“
我仿佛遭到雷殛,半晌挪不动脚步。我呆呆地看着安得烈在屋里匆匆收拾他的行李,安得烈临走时紧紧地拥抱了我:“我不会忘记你的……我爱你……她已是癌症晚期,却不肯接受治疗,我害怕她出事……”
我已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我惭愧……用中国的俗语,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这个真正懂得爱的澳大亚女人面前,我是那么渺小。我颤抖着说:“去吧,安得烈,好好照她愿她能……出现奇迹。”
一周后,安得烈打来电话,让我去她那里。
我用了一个上午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然后上街买了一束黄色的康乃馨。推开她的房门,我看见她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等我,而安得烈正在厨房里忙碌。
“你好,”她笑着说,声音十分虚弱,“安得烈说,是你让他来陪伴我……走完人生最后几步……”
我赶紧上前,将康乃馨捧到她怀里。她高兴地叫道:“啊,多美的花,像我曾经有过的青春年华。”
我心头发酸,一个美丽的生命在你面前陨落,一朵鲜花在你面前凋谢,你无力给予帮助尚情有可原,可你曾经还给过她伤害……一个不懂得爱的女人伤害了一个真正懂得爱为何物的女人。
12月初的一个早上,她让安得烈出去买她常用的香水,只留下我跟她在房间里,我非常局促不安。她却宽和地让我坐在她身边。对我说:“你知道我爱我的安得烈,所以对他爱的你我也爱。我就要到天国去了,现在我的心中充满了祥和。所有的痛苦和不完满就让我带走,我会在天国为你们祈祷的。答应我,永远爱他。”
圣诞节的晚上,安得烈打电话告诉我她永远离开我们了。窗外都是人们欢乐的笑声,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生命就这样逝去了。她悄悄地来,悄悄地走,29岁的生命如此短暂,而我去给了她那么多的痛苦。看着对诞夜的彩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
她下葬那天天空飘洒着纷飞的雨丝,好像在为她的逝去哭泣。待出席葬礼的人们散尽,我和安得烈簇拥着再一次走向她的墓地。
“丹妮,安息吧,愿上天接纳你那颗水晶一般清纯的心灵,是你教会了我,一个女人该如何去爱
※※※※※※ |

为了如水的人生浅吟低唱
随感觉悠哉悠哉,任性灵飘来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