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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徽地文狐
夜,难以入睡,不是不想睡,是不想让自己睡去,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去做。我端起茶杯,拉开窗帘,将月光迎接进来。站在美丽的十三楼,遥望。路灯发出圆润的光芒,随着蜿蜒的街道渐渐远行。停靠在对面站台的8路公共汽车,稍微地喘一口气,一昂头匆忙的走远。
我有些臆症,双手摁住太阳穴,长久的沉默着,仿佛等待着什么。空气微微的颤动,有个声音不停地问:是什么?难道有个约定让我牵挂,让我等待?感觉一生漫长等待只为了完成一个句号,人生或许圆满,或许残缺,或许黯淡无言,是一个无光,无声,无色的句子,如天狗吞下的月亮。从呱呱坠地,我们就走向这个句号,然而,我没有想过尽头的情状,我所关注的是句号之前的风景——句子本身的魅力。
也是这样的春夏之交,池塘边的夜风吹在我23岁汗毛初生的脸上,满是张扬。我,白衣白袍,在银了的月光下挥动青春的气息,一脸灿烂了的憧憬。我对她说:十年,十年之后我会过着另一种姿态的生活。她笑问:什么姿态呢?我不做声,站起身,在河沿边学飞鸟展翅。她轻笑:小心掉下去。我大声回答:怎么会呢,我会飞过去。
十年,不短,不长。
怎样走过十年,似乎记不得,只是习惯了磕磕绊绊地前行,也极喜欢长久地站在这里回想自己曾经有过的,飞鸟青春。月光零乱的脚步伸进屋子,电视里晃动着的光影正作势撤退,我在这推推让让光芒之争中忽然记起那个约定——十年之后,再回池塘边。这回轮到我苦笑:怎么飞的回去?
从故乡走出来的时候,我以为不多久自己会开着小车,风光无限地回乡。可这毕竟是自己打的如意算盘。每年的回乡,依旧打个背包,揣两三件换洗的衣物,简简单单的乘公交来回。有一次竟然遇见她。我笑着说:还没变么,看上去要胖了些,不象那时侯如豆芽菜般瘦的让人揪心。其实我心里想:要苍老些,鱼尾纹已经爬上了眼角的。她眼里有一丝亮光,一闪而过,她不提飞行的事情,只是说:你好像不怎么变,应该成熟了一些。我想:幸好,以我们那时虚张声势的热情还不至于失去了理智,我们没有约定,回来的时候依旧能够飞过池塘。我笑笑,两人默默的走,直到告别。
告别只是一种仪式,无可奈何的仪式。打工之前,我对于家乡真的在心底举行了仪式,我默默的祷告:明天会更美好些。
走出家乡的时候,父母极不放心。母亲说:我也去吧,可以帮你洗衣服,你不会照顾自己的。我觉得母亲有些孩子气了,不会洗衣服就算是不会照顾自己?为了不伤她的好意,我玩笑地回答也是一个约定:一年,一年之后我要是还不会洗衣服,你就去。一年又一年过去,当这个约定成了记忆中的痕迹,在这个夜晚,我忽然捕捉到母亲心头那一刹那间地颤动。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的说一句:写信回来。这个电话盛行、互联网发达的年代似乎有意地忘却了这种古老的方式,于是我不能践约,而父亲竟然真的来信:注意身体,少喝酒抽烟,不能赌博。中文系毕业的父亲给我地来信是那么的简短,简短地让我不知道怎么回信,我常常想:这是一封最简单的家书了吧。然而,这纸上的声音经常让我无地自容。后来我连电话索性也很少打回家,因为父母总是心疼我的电话费。
怎么,我应该在无数个想念的夜晚拾起这个约定?
我想:还是打个电话给他们。可是,搁在宾馆床头柜上的手机传来嫩稚的歌声:我想你,想着你,就像狐狸爱吃鸡。是女儿打来的,我扑过去,接听:爸爸,你在哪里,你说今天回来的,芭比娃娃我不要了,我要一支水枪,像郭美丽他爸爸买的那种。我心头陡然热了一下,对了,这就是今晚的约定,然而却不能赴约,只好轻言细语的告诉女儿:水枪爸爸帮你买,芭比娃娃也买,你乖乖的听话。女儿说:我听话的,六一节我跳舞了,老师说我跳的最好。我开心的笑了:回来爸爸给你带回说话的芭比娃娃。女儿在那头犹豫了一下:真的会说话么?我说当然是真的了。可女儿说:我不要了,妈妈说太贵了,你买不起。
是么,我的妻子,我可以买的起的,远行就是为了女儿能够开心的生活呀。女儿的话一下就把我拉入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是在妻子的泪光中度过的。妻子一边流泪,一边帮我收拾行李,她咕哝道:那边比这边热一些吧,不用带太厚的衣服罢,路上会背不动的。她看我不说话,又说:还是带上吧,别冷起来没有穿的,指甲钳在左边的口袋里,剃须刀也在。我伸手揽过她:我走的并不远呀,想回来我就能回来的,你想我了也可以去看我。她开始哽咽:你告诉你父母,不是我逼着你去的。说完抬头看我正偷笑:你得说,要不然我怎么面对他们,你家里人都以为是我逼你去的。我不回答,看见桌上的电视黯淡下来,黑屏上出现了几行字:
如果你爱他
就把他送去纽约
因为那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他
就把他送去纽约
因为那里是地狱
原来是《北京人在纽约》的主题片头,我和妻子都明白它的意思。妻站起身,定定的看着我,良久才吐出一句:太苦了,就回来,日子总可以过下去的。
无数个夜晚,我依稀感觉妻子站在身边,对我说:太苦了,就回来,日子总可以过下去的。这一个约定,是我今生今世都不愿履行的约定。
深深的呼吸一口暖暖的风,无锡是不容易吃到鲜嫩而清脆的白桃的。妻子刚刚在电话里说:青皮的桃子有小碗这么大了,八里岗的青皮桃子堆了几里路长。你想吃吧,我托人带了一些来。
想与不想,原是心里的约定,你因为爱而约定,而我却是因为爱而毁约,所以,今夜有约,我却不能去了。
※※※※※※ 一只文字里穿行的狐狸 |
一只文字里穿行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