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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电缆被窃案毫无头绪,白金热电偶的盗贼却似乎浮出水面。 要知道,生产正常运行时,只要一拆除热电偶,自动控制系统就会因为无温度指示而报警,所以,热电偶里面的白金是在生产线停下且报警关闭期间失窃的。 这一点让办案人员很感兴趣,毫无悬念的侦破虽然会在功劳簿上为他们记上一笔,但是那种灰头土脸也着实让人丧气,他们喜欢或者说迫切需要扑朔迷离的案情来证明些什么,尽管,太过扑朔迷离或者毫无头绪更加让他们头疼。 但总有蛛丝马迹在前方向他们招手,于是,由点及面,一个广阔的推理空间就生生被开拓了出来。 在生产部、仪表部相关人员挨个调查并排除后,不知怎么,浦杰被锁在了公安人员的视线内——其间值过班并且在生产部控制室出现过、懂得热电偶如何拆装、家在公司内来去方便、对工作有明显不满情绪、意欲休假遭拒绝后有过激行为、声称过要辞职、老婆刚生孩子正缺钱……嘿,作案时间、条件、动机都有,真是越看越像,甭说公安人员经验丰富,就是毫无办案经验的老百姓眯眼掐指一算,浦杰不是正主,也很值得周旋一番。 于是,浦杰平生第一次进了公安局的大门,他感觉,这一幕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人,要长点什么见识,必须付出点什么作为咨询费,由此可见,某些方面的蒙昧倒不是一件坏事。 开始他还算配合,他说,我值班自然会出现在控制室…..停产去干嘛?去打扑克呀!……我是仪表人员我当然懂得如何拆装……家住“难民营”的人多了去了……我不满我就得当孙子?……缺钱就应该去偷?…… 后来,他就激动了, 而激动证明不了清白却只会让人犯错误,这是常识。 乖巧的浦玉只要吃饱睡足从不哭闹,可是那个深夜却咧开嗓门一直哭到声嘶力竭,主敏慌乱地把乳头一次次塞到她嘴里,直到浦玉红紫着一张小脸狠狠咬了她一口,她才发现,双乳竟是半滴奶水也挤不出来——她“惊奶”了! 主敏悲从中来,所有的忐忑不安被一种灾难感夸大直至彻底覆盖。黑暗中,一侧是睡梦中不时抽动着鼻息的女儿,一侧是蒙着被子抖颤不止的母亲,泪水,在此刻成为一对母女的一种抗议一种宣泄,甚或是一条生路。 第二天,眼睛肿成核桃样的主敏收拾掉一切跟脆弱有关的表情,一条背带驼了包裹中的浦玉走出了家门,此时,离浦玉满月还有八天。邻家的女人在她的身后直喊:“还没出月子呢,你咋这么不注意自个儿的身体?” 灾难的确是很个人的事情,那种毫无顾忌的作为旁观者终究无法体会。 主敏带着奶瓶、尿片来回奔走,背上的浦玉开始适应并喜欢起这种生活——一个动的世界对她而言实在充满了魅力,以至于,一周后因为浦杰的回家而宣告终止旅行生活的她曾一度烦躁不安。 浦杰彻头彻尾的变了,这一点在同事们惊讶的目光里一览无遗,若说浦杰的形象以前是潇洒率直开朗倔强的,那么一周后的他便是憔悴落寞沧桑颓废的,一种称为锐气的东西,彻底从他身上剥离。。 对于不能轻易了解到的信息人们总是充满了好奇,顷刻,“关心”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在一番农村包围城市的问候里面,集中归纳为一个问题:他们打你没? 浦杰一言不发,他的身体在,思维却似乎没有带回来,于是,人们摇头叹息:他肯定吃亏了,不过还好,总算回来了。 从丈夫回家后,主敏就开始收拾行李,还未动身,浦杰母亲嘶哑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回来一趟吧,浦伟手术失败,今天凌晨…..走了。”这是两年来老人给他们的第一个电话,彼此的思念一直在,而今张口说出,却是通过一个他们共同关爱之人永远离去的消息。 电话慢慢滑落,眼神呆滞的浦杰嘴里不断喃喃着:他为什么不等我?他为什么不等我? 列车还未开动,周围一片嘈杂声,叫卖的、找座的、找人的、道别的、孩子的哭声喊声此起彼伏,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年关将近,家的含义在此刻在每个旅客的心头都是不能让人平静的一个字眼。 浦玉的眼睛大大地瞪着,那些幻灯片般来来往往的旅客身影显然引起了她的极大兴趣,声与色的交织,叠映在一个婴儿的眼中,的确神秘而又奇幻。主敏一手揽着被中包裹的女儿,一手下意识握住了丈夫的右手——浦杰冰冷的神情实在让她担心。 那只紧攥的拳头在主敏温暖的手心里渐渐松开,就像二十分钟前它卯足力气击在林达脸上的悲愤总要尘埃落定一般,带着余痛带着疲惫,终于松懈了下来。 ——林达在看到浦杰的一霎那,表情是复杂而又讶异的,但是,直到浦杰将狠狠的一拳击在他脸上后又离开,他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桌上,是浦杰扔下的一张休假申请,上面触目惊心的写着一个大大的“丧”字。 列车缓缓向东北驶去,车身上醒目的标着1413 青岛——丹东,一周前,浦伟就是乘坐得同一趟列车,浦杰清楚地记得弟弟当时的表情,那是一种只有路人在回家路上才有的宁静。 “我回来了,浦伟,我回来了,爸爸妈妈。”浦杰内心泪如泉涌,但脸上挂着的,却正是这种宁静…… (八) 冬去春来,迎春花鲜黄的花瓣在袅娜的枝条上怒放的时候,德国AEG公司也正式与浦杰所在公司签订了合资合同,门楣一新的大门旁,四根簇新的不锈钢旗杆上四面不同的旗子很气势的在春风里猎猎飘扬。 与“合资”无缘的主敏跟随中方公司脱离原有实体另立门户后反而受到了重用,因为她是中方公司唯一的翻译,顺理成章,她成了中方公司的经理助理。在人人削尖了脑袋争吃“合资”这块肥肉时,很多人忘了“宁做鸡头不作凤尾”这句话。 浦杰是技术人员,自然留在了合资公司,但是他吃得已不是技术这口饭,他被作为编外人员分配进了刚刚成立的清洁部。这里,是各个部门“一个萝卜一个坑”后无法安置的成员大本营,说穿了,他们是合资公司里的边缘人士,一方面被冠之以公司的“形象大使”,一方面被推上了“下岗大军”的后备第一线。 浦杰是里面唯一的科班出身大学生,人人啧啧叹息的同时,浦杰却每天一把扫帚一个簸箕一把剪刀的自得其乐于那些花草的修剪与落叶的整饬中。 困境有两个作用,要么使人消沉,要么使人奋发。清洁部里也不乏因困境而就此奋发者,在一个女职工到外方总裁面前用流利的英语毛遂自荐时,人人撺掇浦杰:怎么丢得就怎么给找回来,结果浦杰只是淡淡的笑着毫无所动。于是,那个女职工被调至人事部一跃成为“昭雪”人才被委以重任,而浦杰,就像一块甘愿被埋没的金子,深埋于沙土中自行掩尽了一切光芒。 如此很快过去了两年,公司里的“难民营”终于因为有碍观瞻而被夷为平地,同时,福利楼房也在国家相关政策正式出台前紧锣密鼓的加紧盖制中,换言之,“难民营”里的员工住房问题被一次性解决了,他们有幸搭上了国家福利分房政策的末班车。 与主敏经常国内国外出差的忙碌相比,浦杰早已成了名正言顺的家庭妇男,做饭、洗衣、带孩子里里外外被他捣饬的井井有条,孩子在健康快乐的成长,家庭收入在稳步提高,父母身体还很硬朗,住房问题已经解决,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让人欣慰。 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没有“下岗”一说的话,浦杰也许会在平庸的道路上一直欣慰下去也说不定,可是就像排队买菜一样,队伍再长,也总有论到他的时候。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在调到人事部的那个女同事好心提醒浦杰即将公布的下一批下岗人员名单里有他的时候,他像一个蓄谋已久的反叛者终于等到了契机一样,毅然去人事部递交了辞职申请,陈部长一脸的困惑:“合同就要到期了,辞职的话你连下岗赔偿金也拿不到的。”浦杰不置一词,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膀。陈部长琢磨片刻,脸上逐渐堆上笑容:“喔,想必你已另有高就,那我恭喜喽!过几天总经理签字后你就来办手续吧。”说完他就在辞职申请上龙飞凤舞得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浦杰发现,陈部长脑门上的头发真的是越来越少,但却越来越油光可鉴了,恍然看去,很像一个灌满了脂肪的气球。 浦杰终于离开了公司,结果是一样的,但是因为选择的不同,他放弃了近万元下岗赔偿金,换来走出公司大门昂首挺胸的一瞬。这一点,实在让人费解,这年月,还有跟钱过不去的? 也就是在这一瞬,有一个人似乎看清了浦杰,她就是破格调到人事部里的那个女同事,之前,她一直不理解的是,浦杰能劝自己毛遂自荐,有文凭有实力的他自己为什么不去? 谜底揭开:浦杰一直在等,等一个伯乐,等一个说法,等一个奇迹。 然而,等,在这个年代显然是不适合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愚蠢。“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这句话终究是古人说的,历史的车轮滚滚碾过,随着二十一世纪的脚步声响起,它就像一幅古董画一样,被悬挂在了仅供世人瞻仰的岁月墙壁上。 与此同时,AEG公司总部消息传来,在上海刚刚结束的世界各国分公司精英人才选拔中,青岛AEG公司选送的五个人选里,只有林达一人中标。 林达的名字书写在了世界五百强之一AEG公司的“精英人才”名录上,他面前的道路顿时无比宽广起来,自此,林达也得一绰号“R.O.DR.LIN”(人民币.欧元.林博士),林达不是博士,这里“博”的含义自然另有他指。 对此,谁也没有大惊小怪,因为参加选拔的五人中,只有林达是从事具体性工作的,既有文凭、技术,又有管理能力,“精英”的概念无非如此吧。 ※※※※※※
为了如水的人生浅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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