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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红月亮(之九) 三江雪/文 九 这是什么衣服?油腻腻的,叫人家怎么洗?芳芳气冲冲的走出来,把满是油污的脏衣服递到国庆眼前,你看看,叫人家怎么洗?越来越不象话了。芳芳满脸通红,委屈得直想哭。这段时间芳芳特别压抑,憋闷,特别敏感小气,动不动就发火。 国庆低头埋在桌子上看图纸,他用一个调皮幽默的微笑,对妻子的不满表示回答,在过去他都用这招减缓妻子的情绪。况且,这几天厂里的各种事务,累得他如残花败柳,疲惫不堪,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可是国庆这一调皮幽默的微笑在芳芳眼里完全是另一种概念:对她气愤的感情的冷漠和不屑一顾,甚至是轻蔑。她觉得国庆是在轻视她,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表现,更加生气地说,国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衣服上这么多油污。顺势把国庆手中的笔抢过来,你不说清楚,就不让做事。 国庆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朝芳芳做个鬼脸,不好生气嘛,老婆。有这么脏,我也没办法。 难道你的办公室成了臭水沟、污水坑不成。气头上的芳芳说话也刻薄起来。 你说话不要这样难听好不好。国庆解释说,我下车间蹲点,帮助开发新产品,有时候还要新手操作,哪能没有油污。 还在骗我。上次说开发新产品,现在还在开发新产品,你们厂一个新产品要开发多久?很显然,芳芳已经感觉到国庆是在拿开发新产品来搪塞她,实际上另有原因。 国庆说,你是我老婆,我骗你做什么。开发新产品又不是一个零件,而是成套组合。 芳芳见国庆抓沙抵水,更加生气地说,我不洗了,各人自己洗去,坐到沙发上生闷气。顺手把脏衣服扔到桌子上。国庆眼疾手快,马上把脏衣服从桌子上抓起来,从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怒吼道,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明天要用的图纸。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这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赶紧拿来棉纱,沾掉图纸上的油污。幸好国庆衣服上的油渍已经干了,本来又不多,除了空白上有几滴有几点印迹,关键部位没有染上,并无大碍。 芳芳霍地站起来,国庆,你给我说清楚,我哪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芳芳虽然温柔,听到这话,把芳芳气得要死,重庆辣妹子的火爆脾气暴露无余。 国庆也不服输地说,还用说吗?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就把图纸给芳芳看,说,你是聪明人,看得懂。 芳芳虽然空虚、孤独和莫名其妙的恐慌漫上心来,委屈伤心地冒着无名火,但是毕竟是个知书识理的温柔女性,看到因自己一时的生气和怒火,差点儿弄脏图纸,坏了大事,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又不好直接认错,只愣愣的呆在那儿,伤伤心心的哭起来…… 随着寒冬降临,他们的生活激情伴随下降的温度一天天冷却,俗话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也许是走上了正轨,步入了生活真谛? 他们像所有的五好家庭那样,没有争吵,没有打斗,相处融融,小心翼翼维护着家庭气氛。有什么心事总是藏在心底,脸上挂着的是友善幸福的微笑。在这其乐融融的表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隔膜,宛如人体经络受阻,气血不通,于某个部位就要发生病变,隐隐作疼痛。 国庆照旧一天天回家很晚,衣服照旧肮脏,虽然很疲惫,但是他不像过去那样把疲惫挂在脸上,让芳芳阅读后,给他以慰安,而是强打着精神给芳芳友好的微笑,芳芳也亲切喊一声:老公回来啦,开门迎接,有时候给他一个奖赏的吻。 芳芳尽心尽力操持着家庭之外,闲着的时候,悄悄的出去找工作,走了好几家私营企业,不是高不成,就是低不就,总不能如愿,双方达不成一致协议。 芳芳好久未家苏苏家去,她有点想念苏苏了。她关心苏苏的书店,更关心她同那位下岗科长的发展情况。想到这些,芳芳心上悬挂十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憋得慌。 芳芳毫无边际的幻想与盘算着,不知不觉到了朋友苏苏家的楼下。正准备上楼梯的时候,她的老公国庆正好下楼来,同芳芳撞个满怀。这意想不到的碰面使他们吃惊异常,都愣愣的怔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国庆更是慌张,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了声,我替厂里办点公事。急匆匆的走了。 芳芳上了楼,看到苏苏满脸桃花,很兴奋很幸福的样子,轻轻的问:“苏苏,你那么好的科长情人到底是谁呀?愿你们友谊地久天长,结出灿烂硕果。” “什么情人不情人,难听,我们纯洁得很。你真是落伍了,现代男女交往除非自己说,谁都不问对方的姓名,职业,单位什么的。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连电话都没有留一个。” 芳芳深情地说:“苏苏,你真幸福。我真想见见他。” “很简单呀,在我这儿耍几天,自然就见着他了。”苏苏突然想起什么,问芳芳:“你上楼时看见一个男人是不?他正好从楼上走下来。” 芳芳笑了笑说:“看见的。” “觉得怎么样?” “一般。”芳芳不动声色。 “他呀——就是我说的那个科长,刚才我们还搂抱过呢。”苏苏那双胞胎似的乳房也情绪激昂幸福得直颤动,向全身蔓延。 芳芳一下子头疼欲裂,泪水像高压水枪欢快地喷射了出来,耳朵里打雷似的轰隆隆直响;她看到她心空的红月亮一下子被天狗吞没,眼前一片黑暗,挣扎在黑暗、茫茫无边的沼泽与沙漠中。 “芳芳,你怎么啦?”苏苏看到芳芳脸色煞白,泪流满面,关切地问。 “头,头疼。我要走了。”红月亮落土,无边的黑暗恣意蔓延,沼泽与沙漠正从她身边无限的扩大,她走不出沼泽沙漠的尽头。 “怎么一下子头疼了,是不是感冒了?我给你找药。”苏苏顿感紧张。 “不。我马上要走。”这是阴谋,陷阱,沼泽,魔窟,她要挣扎着逃出这黑暗与荒漠的尽头。 “那怎么行?还要等到明天见那个科长。” 听到这话,芳芳更是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是一只狂暴的饿狼,把苏苏,把她从小学到高中的好友一片片撕裂。 心如刀绞,头晕目眩的芳芳,饥渴难挨地在黑暗的沼泽与沙漠中挣扎,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她既虚弱又痛苦又空虚又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苏苏的手,打开门,跌跌撞撞,昏昏然,懵懵懂懂直往楼下窜去…… 她双腿灌铅似的沉重,仿佛经过四季的长途跋涉,才在某个饥寒交加的早晨抵达这个浑然陌生的世界。她感到这个浑然陌生的世界全是阴谋、骗局、陷阱、黑洞,张开血淋淋的巨口,要把她一口吞没,碎骨残渣都不吐出一点,她又是那样渺小与脆弱,没有反抗的力量。她在大街小巷冷汗涔涔虚弱地走着,沉重的双腿不知迈向哪里。她的四周,哪里都是漆黑和沼泽,都有无形的脸躲在阴森的角落里,把她轻蔑和嘲笑。她穿过隧道沿着长江河岸,双目失神地在江边徘徊。虽是冬日,但是浑浊污黑的长江滔滔东流,一路狂奔。她四肢无力,在一块礁石上坐下,脑袋一片空白,神情麻木,灵魂空空荡荡地望着滚滚东逝的长江,发呆发愣犯傻,又仿佛要借助浑浊的江水才能洗涤她的羞愧和耻辱,洗涤她的愚昧无知,逃避红月亮落选土的黑暗。她悔恨自己的傻瓜,幼稚和无知,事实上那轮红月亮早已落土了,她还把他当成靠山和希望,幻想着永远沐浴他的光辉。例如他回家晚了,累了,一身衣服脏得快了,只要留心一下,事情全都不会是这样。她愤恨命运的不公平,不仅夺失去了她维持独立自尊的经济来源,更夺走了她维系生存的希望的红月亮,陷入孤立无援。可是她又不知道恨谁,恨社会,恨自己,恨命运,恨他还是恨她?芳芳真的不知道,她的矛盾、空虚、苦闷和悔恨,宛如这长江浪涛,滚滚滔滔。 她就这样碌碌地坐着,眼前一片黑暗,沼泽与沙漠,向她无尽展开。她哀伤的麻木的神情,仿佛是向长江倾诉她心中的苦闷与委屈,仿佛只有长江才能听懂她无言的痛苦的倾诉,仿佛也只有长江水才是她的寄托和依靠,高洁的归所。她又觉得从雪山圣湖从高天而下九折不回的长江,野马狂奔直把巫山劈为两段的长江也在向她倾诉什么,向她暗示和象征着神秘的隐喻和谶语。 |

为了如水的人生浅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