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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后面有一座破山，这山原本不破，好端端的长满桔子树。后来它的西面被开了膛，照芝麻开花的格式一节一节耸起大片建筑，造了一所大学。它的南端老早被截去，弄了个医院在那里。北头坚持了几年后也截了肢，盖了一个五星级宾馆。到后来只余东面这坡尚在此苟延残喘。
尽管这山已残废成这样，仍然是我们小区人民心中的乐土。最喜早春桔子树开花，花乳白色、极小，远处是看不见的，却沁人心脾地香，在黄昏洁净湿润的空气里遥遥地扑面而来，恰似迎面走来那位峨冠博带的诗人。等到秋天桔子结出硕果，澄黄可爱。却没人乐意去吃，盖那桔子虽美味可爱却性温，秋季本有些干燥，吃了桔子易“上火”，嘴唇起泡脸上长痘，大刹风景。故此地人皆不食。通常它们就这样挂在树上，冬天下雪后更金黄可喜。
可恨那片山的主人却并不知这树乃“后皇嘉树”，竟自在山坡上开出一口池塘，又在池塘边盖起一溜红砖屋，在池塘里养了鱼，红砖屋里养猪，随后又凭空冒出一条大黑狗两只凶恶大白鹅，至此那一片幽静清凉变作一场热闹乡村生活。
如此，倒也罢了。
忽一日，稀里花拉开过来大队人马家伙，把那残破的山林弄得不知去向，一横一竖开出两条通衢大道，从此村子再无宁日。大道通向高速公路，车马快如疾矢且多如过江之鲫。来来往往，不舍昼夜。害得俺此生尚未实现的梦想中又添一新梦，那就是有朝一日去遥远的地方霸占一座山头，盖个茅屋，外面很粗糙里面很舒适，把各色树木种得满山都是。可惜俺把腰包搜了三遍才翻出七八吊钱，只索罢了。做梦。
村东面大道边住着一位杨先生。杨先生原是机械工程师，退休无事，便在自家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我经常把那些被我养得半死的茶花米兰桂花之类扔给他，过不多久，那些花木就在杨大师的手下挺胸昂肚趾高气扬。我在那院子边路过，杨工总叫我拿回去那些花木，我却是打死都不肯再要它们了。渐渐地杨大师的花卉事业开始扩大化，本来归物业公司料理的草地花坛被侵占掉一大块，也没怎么看见他老人家动手，冬天在那里看见了梅花，春天又开了桃花，更多的是认不出名字的小树和花草，还有葡萄架，甚至连茑萝也生出长长的藤蔓。因为杨工的花园比马路低下去二米多，且在草坪的尽头，因此物业公司闭上一只马虎眼，懒得去管他。
每天傍晚人困马乏地背个锄头收工回村，一眼瞧见那些自然美丽的事物，胜过迎面看见一双美女微笑的眼睛，心旷神怡。
直到有一天，我在那棵开紫色花的小树下看到一条狗，是一条白色长毛小狗，有着黑色湿润悲苦的眼神，它趴在那里，它只有三条腿。跟它作伴的是杨工的另一条小黄狗，它的眼睛从来都是红的，一只眼斜着看人，显得十分怪异。我问杨工这狗怎么回事，他说是马路上捡来的，被车撞了，那黄狗也是前几个月捡来的，撞着头了，养好以后眼睛就成了那个样子。
村里有好些人养狗当作宠物，平日里我和儿子在草地上踢足球，一不小心会踩着“地雷”，少不了要掩鼻骂几句臭狗，那些臭狗并不理睬我们的气愤，照旧在草地上骚首弄姿埋“地雷”，我们只好换地方玩，也不再注意那些披红戴绿的小狗了。
这些小狗大概并不知道过去的破山已经不在了，仍旧固执地从家里偷跑出来，要去山林里散步幽会，或者是去造访那位黑狗大哥，却不幸赶上了死神的盛宴，有的被压成肉饼，有的撞得肢离破碎。
杨工家的残废狗越来越多。那些狗的主人想必是知道自家的狗在这里，只是他们已经不肯再认领它们了。
而傍晚收工的人，再没心情去欣赏美女眼神一般的花朵，四五条风貌各异的残狗在花丛中游戏，看起来很惨，场面残忍令人很不快乐，而你根本不知道这要由谁承担责任。日子过去很多，我还是不能坦然看那些可怜的小狗。
杨先生无疑是慈悲的。而我终于决定要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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