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的爱我该何去何从


 

顾连（化名）早早就到了。我在玻璃门外远远打量着他，在柔和的乳黄色光线中，一个忧郁而瘦削的侧影，静静坐在那里。走近这个故事的主角，我看到他清朗的面庞，古铜色的肌肤。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打着深蓝色的领带。好像条件反射般，我似乎听到候机大厅里的广播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顾连给我一个很职业的温和笑容，接下来的叙述非常顺畅，显然一切早已在心里念了百转千回。

 恶作剧

述说与晴儿（化名）的初识时，顾连的语调十分轻柔，生怕惊醒了一株沉睡的蝴蝶兰。

那一刻，是我年少记忆中最明亮的瞬间。

那是高二的早读课上，教室里充斥着枯燥的古文背诵声，我正昏昏欲睡。教室门开了，教导主任略微富态的身体出现在门口。教室里刷的一声安静下来。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孩，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裙子，鼻尖上洒着几粒可爱的小雀斑。教导主任说：“晴儿（化名）是武汉人，到我们这里借读，大家以后多帮助她。”

女孩歪着脑袋打量着我们，然后抱着书包从熹微的晨光里走过来，坐到了我的前排。

男生总是喜欢捉弄女生，我也不例外。我把粉笔抹在她的椅背上，然后佯装要帮她擦去衣服上的白印子，故意大力拍她。和那些动不动就尖叫的女生不同，晴儿一点儿不生气。我的恶作剧常常没有成就感，也渐渐失去了捉弄她的斗志。

一次数学课上，精明的老师发现我在走神，点我起来回答问题。我一身冷汗地站着。马上要开家长会，这下完了。我忽然看到晴儿把手背在身后，手里捏着张小纸条。趁老师不注意，我连忙接过纸条，打开一看，解题思路一目了然。我用不紧不慢、有条有理的解答拯救了这次劫难，也跟晴儿成了朋友。

有一晚，我们偷偷爬上高高的电视塔，仰着脸傻傻地看星星。晴儿说，离星星最近的地方，也是离梦想最近的地方。我问她的梦想是什么，晴儿说她梦想考回武汉念大学，然后在大学的第一个暑假里去庐山玩。

她接着问我的梦想，我傻乎乎地想了半天，也答不出，那时的我是一个没有梦想的小子。

顾连沉浸在星光满天的回忆里，眼睛里流光溢彩。回忆真是个好东西，能令时光倒流，红颜不老。不久，顾连的眼神开始黯淡下来，语气也紧张了起来，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白裙子

晴儿是一个很喜欢花的女孩，那天我陪她到书店买复习资料，路过一个花店时，她被好多美丽的花吸引，脚步一下子就迈不动了。

那是一个夏日炎热的午后，我等得又困又躁，就跑到马路对面给晴儿买冰棍。也许是年少气盛吧，性格急躁的我与一个小混混，为了几句言语上的冲突越闹越僵，纠缠在了一起。燥热的天气助长了人的烦躁，眼看着就有打起来的架势。

愚蠢的我早该想到，马路对面的晴儿此刻一定急得又喊又叫，一定会冲过马路来拉开我安抚我，一定会……可这一切都没有被那个怒气冲天的我早一点想到。

在激烈的撕扯中，那近乎撕破鼓膜的刹车声以及紧接着的一声闷响，从我的头顶重重敲下来。我看不见那个白色的清婉身影，眼前是黑压压的一堆人围在马路中央。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撕开人群，冲到最中央。太阳恶毒地灼晒着地面，她静静地躺在车轮边，白色的裙子染成了血红色。

顾连的眼泪不可遏制地涌出眼眶。13年前的这一幕，是他身体内一个悲伤的开关，任何时候开启，都有忧郁的河流蔓延。

晴儿就这样走了。我总是一个人爬到电视塔上，寻觅她的影子。常常没有爬完，就已经泪流满面。

这种悲痛下的萎靡一直持续到高三前。那晚，晴儿来到我的梦中。她说要我代她考上大学，替她实现心愿。

我顿然醒悟了。如果我的愧疚可以挽回晴儿的生命，我愿意付出一切，可是不能。那么我要用我的眼睛我的身体我的心灵去代晴儿感受这个世界，这才是对她生命的尊重。

咖啡馆

我开始奋发了，成了班上最用功的一个，我拼尽全力备考。

那年7月，是我人生最难熬的流火岁月。

感谢上天，它让我考上了武汉的一所重点大学。之所以选择武汉，是因为这里是晴儿的故乡。

于是，我在晴儿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一待就是13年。

大学功课之余，我努力打工赚钱，攒够了钱就出去旅游。我去了晴儿最想去的庐山，我手里攥着她的照片，边游览边给她讲解，仿若她就在我身边。

我买来一株蝴蝶兰，放在自己的窗前，每天早晚和它打招呼，仿佛它就是晴儿的化身。无数次，我告诉自己，晴儿是为了我而出事的，我要用一生的光阴来补偿她。这十几年来，我的世界里只有晴儿一个女孩。我以为我要这样陪她一生了，可上天安排了林雅（化名）的出现。

在QQ上，她是那样善解人意，我可以非常放松地和她聊天，沉默而闭塞的心扉渐渐敞开了。

我生日那天，林雅主动提出跟我见面。坐在约定的咖啡馆里，我忐忑不安。晴儿的模样反复浮现在眼前，她温柔的眼睛在望着我，我不知道下一秒与林雅的相见意味着什么。

矛盾中，一个女孩子款款朝我走来，就像当初晴儿在晨曦中朝我走来。她手里拎着个不大却精致的生日蛋糕，我们定定地注视了三秒钟，然后同时笑，对，就是她了。那种微笑亲切到了心怀里。

林雅不是第一眼美女，她的美丽是靠挖掘才能体会的。她的单纯和善良深深打动着我，平和和大度的性格更让我着迷。我告诉了她关于我和晴儿的故事，她不怪我。她说她会努力使我忘记过去，全心全意接受她。

我们有了第一次逛公园，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花前月下的情话。林雅喜欢平淡，一个中山公园，不知被我们逛了多少次，依然乐在其中。那一天，林雅说，重要的不是风景，而是伴侣。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去哪里，心里都是甜蜜的。当天回家后，我把窗台上精心呵护的蝴蝶兰送了人。望着空空的窗台，我想晴儿应该是替我高兴的吧。

 机场路

我决定开始全新的生活。我用全身心的爱对待林雅，晴儿也渐渐不再出现在我的梦中。幸福似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然而，一场暴风骤雨却悄然来袭。

当我到林雅家见她父母时，他们执意不允许林雅跟我交往。他们觉得我俩是网上认识的，不可靠。他们嫌我是个外地人，在武汉还没有自己的房子。那是一餐非常尴尬的饭，吃了3个小时，4个人的筷子却动也没动。

此时，公司有了个互调名额，领导问我是否愿意离开武汉，我说应该没问题。

林雅哭着求我不要离开，但我狠了狠心，没有当着她的面流泪。我不愿看着她为了我而背叛家庭，我要她幸福平静地生活。

当初决定接受林雅时，我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因为在我心里，那意味着放弃对晴儿的呵护。很奇怪的是，做出离开的决定后，我的心里反而一阵轻松。原来，我是可以离开武汉的。

武汉对我来说，是一座记忆之城。走出去，才是真正的放下。

采访完顾连后，我像往常一样，把采访本放进包包里，也将这件工作放在我的生活之外。可是有一天，当我路过机场高速，看到笔直的公路和飞奔而过的车时，我想起了顾连。关于那次采访的点点滴滴，和疾驰的车一样迎面而来，顾连有没有可能留下来呢？

我拨了他的号码，没有停机，电话通了。

“还没走呀？”我问。

“没呢，可能有些变化。”

“就别走了，武汉挺好的。”看着红灯变绿，我试图为林雅的红灯争取变绿的机会。

“嘿嘿，再考虑一下。等故事见报后，看了读者的意见后再说吧。”和上次的坚决不同，顾连的声音里多了些云朵一样柔软的东西，似乎暗藏着玄机和转机。

“故事6月8日见报，考虑好了，记得告诉我啊。”

“好的，没问题。”

我到了目的地，下了车。而顾连的红灯还要等多久呢？我期待着他的答案。

坚强的含义

责任编辑马冀

很多时候，我们的坚强甚至倔强，来自于我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小时候，邻居和妈妈开玩笑，却被不懂事的我误以为是冒犯，小小的孩子又有多大的力量，可还是冲上前去，那一刻觉得保护妈妈舍我其谁。类似的经历，很多人都曾经有过，回想起来也并不觉得可笑。正是对内心那种最柔软东西的维护、爱护和保护，才让我们变得无所畏惧，充满力量，变得坚忍不拔，定定不悔。

对顾连来说，那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是安放晴儿的所在。所以他才会奋发努力，来到武汉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所以才会一呆就是13年，每天和一盆花做伴；所以才会夜夜梦到世界另一边的那个人。这种因为柔软而生发出的强硬，都已经强大到要把顾连整个人生封闭起来的地步。

惟有真正的柔软才能化解真正的强硬，林雅到底是出现了。既然我们的坚强是为了保护我们内心的柔软，那么当你感受到这柔软的时候，有什么理由不用最积极的态度去善待它呢？

我想这才是坚强的应有之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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