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里面哪有你
作者:谷童
第十章
林处一他们进来时我正准备在沙发上睡觉,公司积了一堆需要蓁子过目的材料,我困得眼皮下坠,也懒得去处理,看见他们不期而至地打碎了我的睡眠,我恨不得挨个踢他们出去。
"你昨天晚上到那嫖风去了?"林处一一脸贼笑地问我。
"你这个大牲口!"我一把抓起他扔进沙发里说:"狗嘴里没点好话!"
"蓁子昨晚上打电话到我家找你,我想你肯定去干坏事了。"
"什么?她打电话问你了?"我心里一惊,睡意全无。
"是啊,都快12点了,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在金城,老实交代,你干吗去了?"
我苦笑一下,招呼米二和孟如新坐下了,有些莫名的慌乱,早上我还给蓁子解释我和林处一他们去聊天了,这不是此地无银吗?我忽然想起蓁子在我身上嗅来嗅去还说有了异味的的事,她不会闻出公孙篱留在我身上的气味吧?虽说公孙篱不施脂粉,但女人的味道会不会有呢?
米二点上一根烟说:"你别看我老谷,你也少说昨天晚上跟我在一起,蓁子也给我打电话了。"
"是啊,"孟如新在旁边补充:"给我也打了,你就老实说你干什么了吧。"
我嘿嘿一笑,心想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我说:"还能干什么啊,陪我的一个小丫头去了,一夜没睡,这不正准备睡觉,又让你们搅了,哎,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在这?"
"蓁子早上打电话给我们,说你请我们来喝酒,又装糊涂?酒呢?"
我转身拿出小朱刚提进来的两瓶酒打开,思想却神游物外了。这个蓁子,到底想干什么?借我之口让林处一他们过来,是想逼着我说实话?
刚喝了没几杯,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敲着门问:"请问经理在吗?"
我起身请她进来,说:"经理不在,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老太太颤颤微微地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说:"我的孩子在这个公司工作,我想找领导反映点情况。"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说:"大妈您先喝点水。公司经理最近有事不来上班,我是临时代理的,有事您就给我说吧。"
老太太的儿子是公司某个部门的业务骨干,按她的说法,自从儿子娶了媳妇,就和她分家另住,既不管她,也不给她生活费,她希望公司能帮她讨个公道,教训她那不孝的儿子。
林处一他们也停下喝酒,听老太太眼泪汪汪地向我控诉她儿子的恶劣行径。
老太太一哭,我就犯了瞎激动的毛病。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样的家伙怎么可以在这个公司混?
我让小田喊来老太太的儿子王达,这厮长得倒还顺眼,看见他妈还问候了一下:"妈,你又来告状了?"
老太太鼻子哼了一下,把脸扭向一边。
我坐回办公桌后面,问王达:"她是你母亲吗?"
"是。"这小子面无表情,没地方可坐,就傻子一般站着。
"按理说你们这是家务事,不该我管的,可老太太找来了,说你不管她,也不给生活费,有这事吗?"
"有这事。"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啊,再怎么着,她也是你的母亲对吧,你看,是不是经常给她点生活费?这是你的责任!"
这孙子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想听你给我说大道理,我妈也不缺钱。"
我的火气被他这一顶撞惹了出来,我说:"不想听大道理?想听处理结果吗?"
"随便你!"
"是你给你妈给生活费还是我把你的奖金扣下来给她?"
"谷总,您是临时代理秦总吧?这些事好像不适合公司管。"
"是的,是不适合公司管,可你现在除了公司能管,别的地方好像拿你没招,也不能说我是临时管理,如果愿意,我会一直管下去。扣奖金你有意见吗?"
"有意见又有什么用?权利在你手上。不过我好像没犯什么错误。"
"你是没犯错误,但我希望公司里的每个人都能孝敬父母。"
"那就随便你扣吧,我不想解释。"王达很不客气地转身出去了。
"看看,看我这不要天良的儿子,对领导都是这样子。"老太太气得直拍大腿,似乎儿子如此真似的她的失职。
我让出纳扣了王达的奖金交给老太太,她千恩万谢着走了。
林处一说:"人家的家务事你在公司这样处理可能不好吧?"
"你就知道废话!"我说:"我处理的时候你不吭声,弄完了你才指导我,什么人啊?"
"我觉得没错,不孝敬父母的家伙就该这样收拾!"米二说。
孟如新问我:"嗳,老谷,你前几个月跟我们说的合作搞书,怎么不见你的消息了?"
我端起酒杯和他们碰了一下说:"最近比较烦,把这事给忘了,你们有好的策划没?"
林处一说:"有啊,我有个想法,如果弄出来,绝对畅销。"
"别卖关子,不是‘你的快感被人携带'那点破事吧?"米二说。
"你的快感才被人带着呢。"林处一说:"我这个想法往大了说叫《中国文坛,我准备跟你翻脸》,往小了说叫逮住一个消灭一个。"
"怎么个翻脸法?"
"我们选100个知名作家,进行有意义的批判。一个人两千字,20万字刚好能出一本书。"
"什么叫有意义的批判?"
"每一个作家,他的作品里都会留下这样那样遭人诟病的地方,也就是说他总有把柄会留在世上,我们争取往圈子里骂,也就是掏隐私的方式。"
"这法子也太低了吧?就知道揭人家隐私,你又知道几个人的隐私?再说这招数早让人用烂了。"
"我说的隐私可不是他们生活的隐私,是写作中的大缺陷,作品本身的问题加上‘隐私',就是一篇有血有肉的文章。我们可以写成文革时大字报那样的。"
"这样弄工程也太大了啊,你至少得把每个人作品读一遍吧?"
"我们几个人分下去,一人也就读20多个人的作品,加上平时已经读过的,应该不费事。"
"这倒也是,这100个作家我们每一省都选几个,书出来这发行范围也就广了,至少读者都会看自己省的文豪是怎么挨骂的。"
"可不?怎么着也得让这100个作家记住我们。"林处一有些得意自己的方案。
"得罪了这100个文坛先驱,我们以后都别想在文学圈里混了。"孟如新说。
"谁还往文学圈子里钻啊?"米二又点上一根烟说:"我们一直提倡的是民间写作。"
我说:"那就这样定了吧,林老师拿出个详细的方案我们再运作,总得有的放矢吧?"
晕晕乎乎地走进家属院,我实在迈不动脚步上楼了,一扭头看见一个月前我坐过一整夜的椅子,就过去坐下,不想动了。
从上午开始,我们的喝酒就没间断,连中午饭也从外面定了送到公司,蓁子的办公室被我们弄得乌烟瘴气,不知道小朱先后买了几次酒,反正林处一上了出租车就倒在座位上睡觉,米二话语开始滔滔不绝,不知他说给谁听,孟如新直着眼睛开始装深沉,我幸好有小朱帮忙喝过好多酒,醉的程度才轻了些。
临下班时办公室主任凌子送进来一叠照片让我带给蓁子,翻开看时,是她们前些天在某个山上去蹦极的合影,蓁子的女将们一个个英姿飒爽,脚脖子拴一根绳子就敢把自己往山谷里扔,蓁子也有一张照片是系了绳子准备跳,却没她在空中的留影。我问凌子:"蓁子没跳吗?怎么没她的?"
"她跳了啊,不知道谁照的相,把她在空中的给漏了。"
我看了下照片上的日期,是蓁子做手术前几天的事,心里忽然烦躁起来,一瞬间明白过来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保不住了,怀有身孕,还去蹦极,孩子怎么能不流产?
好聪明的女人,不想要孩子,也用不着如此折磨自己!
我抓起照片就出了公司,我就想当面问问蓁子,既然不想要孩子,为什么还要在做手术之前给我电话?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天来对蓁子的伺候是多么不值!
渐行渐近时,我却没了要质问她的勇气,心中的火气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我知道,在我不想跟她发火时,我的心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靠在椅子上,点了根烟,掏出那些照片,却没信心再去看第二眼,又塞进口袋,看着夕阳下的草坪发呆。
恍惚中,我竟然在椅子上睡去了。半醒半梦里,天地一片混沌,而眼前的空间,却在不停地旋转,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旋转甩出宇宙的时候,手被人抓住了。
睁开眼来,蓁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我的身边,眼圈红红的,说:"谷子你怎么坐这睡着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烟头,才燃到过滤嘴前面,也就是说我才睡了不到一根烟的时间。眼前的蓁子忽然遥远起来,恍如梦境中的飘渺,并且,我觉得她是空前的陌生,那一张脸,我似乎从来就没见过,在我的的注视下,正渐渐地模糊起来。
蓁子拿过我手上的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里说:"谷子你怎么啦?"
我拿手搓了搓脸说:"我想在这睡觉,晚上坐在院子里,更能让我反省自己。"
"你干吗要这样啊?"
"一个月前,我曾经在这坐了一夜,为我们的爱情守灵,我以为,爱情死了,就不会再复活,昨天晚上,我才知道,就算爱情死了,感情也能够不死的。"
蓁子已经流出泪来,握紧了我的手说:"谷子你告诉我,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在这睡的?"
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顺口说到:"你又哭了?你忘了我说过的话?我在这里再坐一晚上吧。"
她泣不成声地说:"你别说了谷子,那天我没让你上去,第二天我看见你睡在这里,我心都碎了,可我不敢叫你,我开着车出去,坐在车里哭了一天,我知道我伤了你,可我同时也把自己伤了......"
看着蓁子满脸的泪水,心里有些紧缩,想伸手搂她入怀,替她擦去泪水,却忍住了,也许,眼前的蓁子已经不是我心里的那个蓁子了,喜欢哭,就慢慢地哭,我也难得有心思看别人流泪。虽然在此时欣赏别人的痛苦并不能给我带来快感。
我点上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看着泪水从蓁子的脸上滑过,一如雨后的露珠跑过青青的叶片。
蓁子拿走我手上的烟掐灭了,说:"谷子咱回家去吧,院子里这么多人都在看我们呢。"
进了房子,看见餐厅里已经摆好了一桌饭菜,应该是她早就做好了在等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嘱咐我晚上回家一起吃饭,可我现在毫无食欲,连那些蓁子煞费心思弄出的菜肴看一眼的兴趣都提不起。换了拖鞋,我说:"我喝多了,一口都不想吃,你自己吃吧,我去洗澡。"
泡在浴盆里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时发现天已经快黑了。蓁子却还在客厅里等我吃饭,我扫了一眼,直接进了卧室,把自己扔在床上,只觉遍体轻松,热水洗过后的疲乏却慢慢地涌出来。
蓁子进来说:"你起来吃一点吧,菜我又热了一遍。"
一转眼,我看见早上她给我洗过的衣服就搭在阳台上,也不知道她这次发现了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些不耐烦,冲着她说:"早给你说过我不吃,你还等什么?你一个人不会吃饭?"
蓁子咬着嘴唇,愣了半天,没说话就出去了。我知道,她又背着我去哭了。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是中央台焦点访谈的片头词:用事实说话。我忽然觉得好笑,有时候,用事实说出的话并不一定有好的效果,比如当初蓁子就因了那条裙子给我蛮不讲理地找事,可等我真正出轨时,她又只知道哭,连我的气都不会生了。
我听见敬一丹开始主持这一期的节目,她中气不足的声音并不影响焦点的分量和我对她的喜爱。几句开场词过去,她居然说的是甘肃M县豹子乡公选坏人的事!老天!我们做的新闻引起了焦点访谈的重视?
我跳下床奔进客厅,敬一丹果然在说M县的事。蓁子看见我坐在她身边,忙拿起纸巾擦了眼泪。
抄起电话我就打给了南子非,告诉他去看电视,他说正在看,画面上出现的谁叫什么名字他都知道,然后他说这事在全国已经引起轰动了,《南方周末》昨天已经发了整版的报道,省政府也派出了工作组,那个乡长已经被拘捕,估计得判刑。
子非的电话还没完,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周洁通知我看电视。看来权威媒体能关注我们发现的新闻事件,总是会让弟兄们欢欣。
蓁子趁我接电话的时候泡了一杯陇南毛峰茶端过来,又拿出烟跟打火机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自己也坐在我旁边,中间隔着足有一尺的距离。
节目之后是恶俗的广告,我抓起遥控器换台,换来换去也没找到比广告更好的节目,索性扔下遥控器,随便电视怎么去恶心人,点上根烟,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扭头看看蓁子,发现她虽然眼盯着电视,余光却在偷偷地描着我。我心里不忍过分冷落她,拍了下我们中间的沙发说:"坐这边来!"
她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也没往我身边坐。
我一伸手拉她坐到我身边,看着她说:"你想在中间打一堵墙?"
她继续沉默。
"怎么?准备给我玩矜持?"
她还是不说话,眼泪却在眼眶里打着转,随时有可能扑面而出。我掐了烟,站起来准备离开,也给她一个继续沉默并流泪的空间,免得我在旁边碍事。腿还没抬起来,胳膊就被她拉住了,一用劲,我又坐了下去,紧挨着她的肩膀。
"干吗?跟你说话你又不理我。"
蓁子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在面庞上滑旱冰一般迅速奔跑,然后掉落在她的裙子上。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说:"你今天喝水了吗?"
她接过去擦掉泪水,后面的又跟着涌出,抬起头来,很奇怪地看着我说:"喝了。"
"喝得多吗?"
她摇摇头说:"不多,就喝了一杯。"
我叹了一口气说:"唉,你今天流了不少眼泪吧?水又喝得这么少,要保持身体的生态平衡啊。"
蓁子破涕为笑,扑到我身上打了一下,又把纸巾塞在我手里说:"你真讨厌,回到家就不理我,一听见焦点访谈就跑出来,好像他们都比我重要。"
我给她擦了擦眼睛说:"不是比你重要,是比你更吸引我。"
"真的吗?"
"当然,第一,敬一丹是我的梦中情人,她主持的节目我必看,第二,今天这个新闻是我们工作室先报道的。这理由充分吧?"
"谷子你是不是很烦我?"
"是,还不是一般的烦你,一天就知道哭,我迟早会被你哭走的。"
蓁子忽然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说:"我就是害怕你走,害怕失去你,你知道吗谷子?"
"我有这么好吗?让你胆战心惊的害怕我离开?"
"你好不好我都认定你了,反正你是我丈夫,再怎么坏我也不愿意让你生气了,不然我也不会一直等着你。"
"你倒聪明,想等结婚以后一起跟我算帐吧?"
蓁子扑哧一笑说:"你胡说,你以为我想结婚了天天跟你吵架啊?"
"那你就坚强一点,别动不动就哭,你在公司也这样?我记得秦蓁子不是爱哭的人吧?"
"谷子你知道吗,我今天在阳台上一直看着院子等你回来,你进了家属院大门,我就觉得好温馨,我想你进门我们就可以坐在一起吃晚饭了,我都想以后我们的日子会一直这样温暖的,我也愿意做一个贤妻,让你一回来就可以吃饭,可是我看到你坐在那个椅子上,我的心都快烂了,我知道我伤你伤得太重,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弥补上次你在外面坐了一夜的愧疚,是我错了,谷子你能原谅我吗?"
"好了,别说这些了,看你又开始哭了,"我搂蓁子入怀,说:"你没错,如果有错,我还能再来金城吗?"
"嗯,我不说了,如果以后我犯了错误,你给我直接指出来,我改好吗?我不要你不理我。"
"我一定做好你的指导老师,傻丫头啊你真是!可是如果我犯了错误呢?"
"你会犯错误吗?"
"肯定会犯,我又不是圣人。我犯了你会怎么办?"
"你说呢?"
"如果我犯了错误,你就向希拉里学习。能做到吗?"
"不!我不要你做克林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