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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 叶 田 田 明天就是端午了。 芒种前后的这个日子,春风十里已过,麦子由青转黄,或者已经下了镰刀,只待颗粒归仓了。麦田里间作的玉米,已长了青青的叶子;而那些菠菜开了淡黄色的花,高高的脱了菜的模样,倒像是一种野草了。下秧早一些的西葫菜,荷叶般大小的叶子下面,或大或小斜躺着棒槌样的小瓜。这样的季节,早晚尚有些凉意,午间则已有了些许的燥热。卖苇叶的小贩趁着早间的凉爽,把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那些扎成把的苇叶包在一个湿湿的布包袱皮里,摊放其上。从麦田或菜园里归家的人们,肩膀上挑了扁担,或扛了锹镐,见了这卖苇叶的,围拢过来,为端午的粽子选择最好的衣着。娘也随了这些乡邻,选那些宽宽的苇叶,好坏贵贱、斤斤两两的和小贩咯吵一番,买一二斤回来,准备包端午的粽子。 端午的前一天,娘把苇叶放在锅里煮,让那些叶子由翠绿变成绿褐——那是熟了的颜色,只有这样处理过的苇叶,包粽子时才不容易破。——农家的粽子,除了这些苇叶是买来的,其他的原料都是亲手耕种的。米是黍米——去皮前珍珠一样滑润的粘黄米;也有用谷子磨出来的黄如澄金的米——只有那种谷穗顶端会分成四个叉的谷子米才是粘的;其它如红枣、红豆、绿豆、黄豆,都无一例外。也许只有这些用自己的汗水滋润出来的粮食包成的粽子才香,只有极少的人家为了偿新鲜才会和城里人一样用白江米来包。——早晨娘已经把那些不易软的豆子们泡在盆里了。中午,娘把米放在盆里,倒水把米沾湿,然后放进一些碱面,用手把碱与米搓匀,之后再放一两个小时才算好——这个过程被娘称为“醒米”,很专业的一个词,大概是为了让米充分吸收水分,便于煮熟吧。 开始包粽子的时候,我就会坐在旁边看。娘要先找一个做针线活用的顶针,它会被当作一个插苇叶的模子。娘拿一片长长宽宽的苇叶,在手指上斜绕一个圈,卷出一个一端尖而另一段是开口的圆锥型来。这个圆锥型被插进顶针固定住,之后,便将其他的苇叶根部向下插进这个圆锥里。四五片叶子插进去,一个圆锥型的苇叶筒便做成了。娘用手指把苇叶在中上部位向外捏出折痕来,放进一些米、豆、枣,接下来该收口了。娘给粽子收口,是我最喜欢看的活儿。娘拿一双筷子,夹了已经成型的粽子的中部,由下向上将折下的苇叶很快挑起——这时会有水点飞溅到我的脸上——在折口处把筷子收紧,将所有的苇叶折向一边,一根筷子就会夹在苇叶中。娘的手指顺着这根筷子将苇叶捏出一个边来,之后将下方细长的叶尖交叉着绑在粽子身上——一个三角型的粽子包成了。我有时淘气,看娘这样熟练的样子,我也要包。娘并不反对,也让我找一个顶针来,学着她的样子来包——结果包的总是一副怪模样不算,还把米都漏到外面。 粽子总是要包很多,多到可以装满一个口沿直径有七八十公分的大锅,娘会从中午一直包到吃晚饭的时候。晚饭后要煮粽子了,娘在锅底填些废弃的苇叶,然后把粽子头朝外,排成圆圈装在锅里。装完后,把一个用秫秸杆做的圆篦子放在上面,之上还要放一个装满水的瓷盆压着。娘说这样粽子才不会被沸腾的水煮散,米才不会漏出来;中间需要添水的时候,也要往瓷盆里倒,避免直下的水流把粽子冲的漏了米——这些粽子,娘看它们像是一个个孩子,小心呵护着。即使它们很快就会被吃掉,但娘还是不愿意它们有任何瑕疵。这一切做完了,架了可以烧出硬火的木柴在灶里。从点火开始,我就会围着锅台转来转去,等着吃。娘这时会说:粽子要到第二天端午节早上才可以吃。我的希望破灭了,混合着苇叶和米的香味飘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粽子一直要煮到午夜才会熟。 第二天,我揉了惺忪的睡眼出来,娘已经把粽子从锅里拾出来,香味已经飘满了院子。而小锅里也做了韭菜白面片汤......端午就这样过了。那么多的粽子一天不会被吃完,它们被放在篮子里,用一根绳子吊进存放白薯的地窖里——阴凉潮润的地窖可以让粽子保存一个星期以上。 到城里来已经许多年了。每年端午的时候,娘总会带了粽子来城里。看我吃了香甜的粽子,娘的脸上总会露出开心的笑。明天就是端午了,娘从老家打来电话,说今年有事,不能来送粽子了,问我是否回去吃。放下电话,我的泪水湿了脸颊,仿佛是娘包粽子时苇叶上的水珠溅过来,凉凉的...... 2005-6-10
※※※※※※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