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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时光(全文)
[楼主] 作者:鱼沉渊  发表时间:2005/05/28 08:54
点击:454次

远去的时光/鱼沉渊

引子

五月上旬,气温已明显开始上升。

昨天翻看农历,时节已到立夏。坐在垸河中学那棵老槐树下时,我就看见远处那条通往县城的土路在阳光下被映照的格外明亮晃眼。早就听说连接S市到珠海的高速公路将穿校而过,学校连同周边的整个星岗大队的耕地也都划进了征占用地的范围。就在一个星期前,我决定回来同这里作最后的告别。行进在回家的路途,我已经看见高速公路有的地段已经破土动工,平整的田畴已经被毁了青苗。

这几天,我一直象今天这样头顶如华盖遮蔽的浓荫独坐,思想起我在这度过的童年时光。我是如此担心它们深藏在时间的长河中太久,总害怕它们会越漂越远深入浅出后终有一天会寡淡得让我的思想再也找不到它的行踪,我坚信它们就象那些我们生命中注定出现的人和事终究都会象天空中的白云渐渐被风吹散最后会变得无影无踪。我得乘着自己还没有完全失去对它的记忆,向那些人和事作最后的诀别,而且我还是那么深信不疑地认为那些旧事一定也呆在故地满怀期待等我重拾,它们等着我就象我热切地向往着与它们再次重逢。

就象现在,连从正午阳光笼罩的枝叶间探出的洁白茂盛的槐花散发出的阵阵香味,也极象童年时那么浓烈,它们照例让我有些昏昏欲睡。远处,如海洋一样在风中起伏的麦田却正走向成熟。望着那些丰收在望的麦田,我忽然就觉得成熟是眨眼工夫的事,沧海桑田也是转眼间的事,那熟悉的田野分明昨天还闪过我奔跑的身影。

 

1

一年中的春天,蚕豆花、油菜花开得是那么热烈。这个时候,大人们都顾不上我们这些学龄前儿童。我也从没想过他们都在忙什么。天气晴朗的日子,我捧了从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透明玻璃瓶,在附近的油菜地里乱窜,捕蜂逮蝶。

 

毛头是学校那位戴着厚厚眼镜片的校长的儿子,他比我小一岁,菲菲姐菲菲姐地叫我,极象跟屁虫,一听就是婢恭奴膝极力讨好的声调。在那个没人游戏的春天,毛头是我形影不离的玩伴。我们春天最喜欢的游戏就是钻进菜地。我喜欢那种一入菜地就被淹没的感觉,浓烈的花香直钻鼻孔,头顶上有阳光灿烂地照耀,让人心醉神迷(当然我当时还不会用这个词)。

 

我们钻入菜地,其实那就是没入了花海。高挑的油菜杆绊住我们的脚,那繁花似锦的油菜花高出我们的头颅,不一会我就看见跟在身后的毛头发上脸上眼睑上象被扑上了金粉。毛头讨好地向我笑时,总是露出他那对白生生的虎牙。于是我就象个大姐姐一样,用手揩去他额头上鼻子上的金色花粉粒。

 

我们象探险队员一样往菜花地深处行进,悄声屏息地观察蜜蜂在眼前的花簇上匍匐,耐心地看着蜜蜂将头深深钻进黄色的花芯里,然后匆匆地退出来又在另一朵花上逡巡。我看见白色的蝴蝶在头上飞舞,等它们终于在一朵花上歇息时,就看见了它们翅膀上生着的两枚醒目的黑色斑点,阳光下,它们随了翅膀的开合极象明亮有神的眼睛。

 

蝴蝶的眼睛,我一直认为蝴蝶的眼睛是长在翅膀上的,每当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时,正在歇息的蝴蝶总会时机恰当地飞走,留下我无限怅惘地看着它们翩翩起舞的背影,追寻着它下一次的落脚停歇。

 

直到我长大了才知道,其实,蝴蝶的眼睛也是象蜻蜓一样的复眼,它们头上的那对念珠状排列的触角仅仅是它们敏感感知外部环境的接受器。我也知道了过去我一直追逐的那些白色的蝴蝶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菜青虫的成虫,而真正的蝴蝶,它们应该是大自然的精灵,是会飞翔的花朵。当我第一次在省城的博物馆的展示厅看到有那么多的蝴蝶标本时,才真正惊诧于蝴蝶的美丽。那次我为自己带回了一只装在木头盒子里的玉色蝴蝶的标本。

 

我们钻进菜花地时,毛头总是会帮我逮那些灵巧飞翔的蝴蝶。那次,我听见他兴奋的声音:菲菲姐姐,菲菲姐姐,我逮住了一只。我寻声望去,就只见前面金色的油菜花摇曳乱晃繁花锦簇就如落在湖面的夕阳一样跳跃晃得我眼睛发昏,其实现在我才知道那时候我就因为先天性贫血才在阳光下感到头晕目眩,就象现在我呆在槐树下久了就会让浓郁的花香熏得昏昏欲睡。

 

我看见童年的毛头迭迭撞撞地穿越了重重油菜植株构成的障碍,举着一只白色小蝴蝶向我走过来。因为太用力,蝴蝶的翅膀都已破损。我接过被捕的蝶,蝶就慌乱地在我的掌心扑腾,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当它挣扎着又飞向天空时,我发现我其实有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肠,就象借住在学校一隅偏僻房子的斋公斋婆说的:菲菲心地善良。

 

我对毛头说:斋婆说了,杀生是要遭报应的。毛头不懂,我接着又说:比方说,刚才你要是杀死了蝴蝶,将来你死后就会变成蝴蝶,也会有人来杀死你。现在想来我认真地讲给毛头的那些斋婆讲给我的关于人死后都要托生的理论,其实只不过是信佛的斋婆给我讲的最朴素的关于生命的轮回。

 

毛头在听我讲那一番奇谈怪论时,坚信不疑地点点头,然后我们虔诚地仰起脸一起看那些飞过我们头顶的白色蝴蝶。从那以后,我们童年的游戏中少了捕蝶这一项,但我们不久就又转向大肆捕捉蜜蜂,我们将转世轮回报应的理论丢在了脑后。

 

多年后,我还记得毛头曾怯生生地话语:菲菲,蜜蜂是益虫。现在我坐在槐树下已让那花香熏得恍惚。我想如果毛毛还在我身边,我会告诉他,现在杀虫剂的普及滥用,指向了所有昆虫,这些年来连害虫都极少见,益虫、害虫的划类已无任何意义。每当我亲眼看见杀虫剂在杀死所有虫子的同时还殃及了那么多无辜的鸟类时,我就无比的怀念撞进了我童年视野的那些原始与落后的田野乡村,还有那些偷食粮食让农民伯伯们大伤脑筋的麻雀,但现在那些我曾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多现在最想看到的曾与人共处的最普通的鸟,也象毛头一样从我的生活中销声匿迹,只留下我仍然呆在了原地怀念。

 

2

那捕捉蜜蜂的往事,就象是随了五月的微风吹过来的耳语。

我听见自己对毛头说:“蜜蜂是会酿蜜的,而蜂蜜是世间最甜的东西。”毛头问:“菲菲姐姐,它比糖还要甜吗?”问的时候,毛头无限向往地吞咽下口水。我就又看见了童年的自己肯定的神情:“当然比糖甜。”那是我刚从连环画中懂得的一点皮毛知识。我说一不二地对毛头说,从今天起,我们得抓紧时间逮很多的蜜蜂,放在这个瓶子里,我让它们在里面为我们酿蜜。

 

想起捉蜂酿造蜂蜜事件,我就不得不要想起那个给我们糖吃的个子精瘦不高的老头,他的真名叫周甫,这个人光听名字就觉得很特殊,总有些风声传到我们对所闻还没有判断力的耳朵,我和毛头从没怀疑过他是坏人,毛头肯定地说这个人是个特务。但我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们却被要求叫他伯伯。

 

小时候我最不爱洗耳朵。母亲就威胁说:周伯伯说了,谁要是黑耳朵,就割了下酒喝。就这样,我的耳朵终于能让母亲将就地用水打湿意思地洗一下。下次见到周伯伯时,我就远远地躲开,周伯伯就严肃地说:割黑耳朵了,割黑耳朵了。说这话时,我发现他好象还在身上找刀子,吓得我拔腿就跑。更相信了他肯定是个不折不扣潜伏下来的特务。

 

这个伯伯除了要割我们黑耳朵的企图外,别的时候其实对我们小孩子很和气。但我和毛头对他总是戒备森严。当他给我们那些包有花花绿绿的玻璃纸包装的糖果时,我总是能够大义凛然将糖衣炮弹拒之千里,但毛头总是会接的,而且只有我们二个人时他就分我二颗。当我说我们可以自己让蜜蜂酿比糖还甜的蜂蜜时,毛头眼中满是憧憬也就不足为奇。

 

那个春天,我的二个玻璃瓶里就因为我的梦想,装了很多捉来的蜜蜂,我们采来很多的菜花塞进瓶子里,因为,我发现油菜花的花梗下已经开始结豆荚了,虽然花还那么灿烂,明显芳菲将尽。从一开始,我好象就比别人更容易感知花儿易凋,虽然我当时并不象现在这样深深地感伤青春的短暂,容颜的易逝,生命的无常。

 

我们躲在菜花地里,头上是和煦的阳光,用心地观看我们自己的蜜蜂在瓶中忙碌地酿蜜,而毛头不时地用牙齿啃一下他右手的食指,他的食指在逮蜂时被蛰了。长大了,我才知道,蜜蜂在将它尾巴上的尖刺刺向敌人自卫时,它也就将自己的命也给搭上了。

 

那个春天,过得很快,记得我所有的蜜蜂,除了死掉的,侥幸活下来的那些,在母亲的督促下我全给放生了,蜂蜜当然也就并没有酿成。

 

3

转眼到了夏天,蝉在校园的柳条上挂着长鸣不歇的时候,学校的老师包括我的母亲和毛毛的母亲,总算开完了没完没了的会,带了同学下乡帮助生产队夏收。我和毛头就被寄在了学校的食堂,其实准确地说我们只是吃饭时才去,更多的时候,我们每人脖子上挂把钥匙,在诺大的一个校园游荡。

 

校园有块很大的菜地,种着茄子,辣椒,西红柿,黄瓜,还有匍匐在地很张扬地占据着很大地盘的红薯地。我们被允许可以自由地摘地里的西红柿,前提是不准糟蹋。

 

我们在菜地穿梭,南瓜藤东瓜藤的藤蔓在我们的腿上划下乱七八糟的伤痕又疼又痒,我们拿着细长的竹杆抽打着这些藤蔓。这些毛茸茸的藤蔓在阳光下舒展着宽大的叶片,它们用那纤弱柔嫩长着绒毛的触须伸向旁边的榆树,将所触及的青蒿还有小树苗压倒在身下。

 

夏天的榆树分泌出臭不可闻的树脂,引得蝇围着那溃疡团团转,有一种黄色的蛱蝶在周围四下飞舞,榆树树脂上面总聚积着一种背上麻麻点点有金属光泽的褐色的甲虫,我们学当地的孩子叫它们“麻姆”,逮了来在它的背部穿一根竹签让它不停地扇动翅膀,为我们的额头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风。

 

在菜地的一块空地,我们还发现了水井。我和毛头趴下身子,将头伸了往里面探看时,我就会有些头晕。井很深,井壁生着的绿苔一直从井底爬到了我们身下的半截砖头铺就的地面,以及身后结实竖着的那些经历了风吹雨淋的原木栏杆,还有放水桶的那块大顽石。

 

我和毛头这样俯首向下看时,我发现我和他的脸在井底的一汪幽深的井水中变得阴森可怕,我突然就对毛头说: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鬼?说完这话,我自己就已感到一种阴森森的冷让后脊发凉,吓得赶紧爬起来就跑,我扭头看时,后面的毛头因为紧张脸憋得通红,他跑得飞快,好象真有鬼在身后追赶似的。自从那个下午后,我和毛头再也不敢到井边玩。

 

当槐花的馥郁的甜香再次向我袭来时,我觉得这些事其实好象发生在昨天。我忍不住朝曾经是菜园的方向张望,那口井现在早已填平,因为在我说这话后的第二年,真就有人投了井。

 

4

学校菜园里总有几只鸡在那刨食,那是厨房烧火的李爷爷从家里逮来的鸡仔,等它们长大了时,我和毛头就有鸡蛋吃了。

那时没人自己开火,都在学校吃,开饭时一人一个粗糙的黑色陶土饭钵端着,四两一钵用大蒸笼蒸的饭。也有学生在那搭伙。学校厨房的师傅只有李爷爷一个人,他的菜做的特别好吃,他会给我们单独炒个鸡蛋。

 

吃完饭没事干了,我和毛头就要比赛给他捶背,毛头总是使劲捶,李爷爷直夸他有劲,毛头就会捶得更加得意,我总是捶几下就搬了小板凳呆呆地看那几棵长着青皮树干的梧桐树。

 

教师宿舍前的那一排梧桐长得真是挺拔秀美,宽大的叶片高高地顶在树梢上形成很大的一蓬,就象是故意在烈日下撑开的伞。在那树下,我和毛头曾拣过从树上落下的有豆荚状果苞包裹的桐子,每个豆荚中总会有四五粒豌豆一样的桐子,因为李爷爷说可以炒了吃,所以我和毛头都悄悄尝了梧桐树有着油脂香味的种籽,味道还不错。

 

那个夏天的中午我常用赞叹的目光看着校园中在惨白的阳光下生长着的那二排有着墨绿枝叶的万年青(女贞),它们相对而立就轻易地划出了一条道路,并用浓浓的树荫遮蔽了它。但是现在,我坐在这曾经是学校校园的地方,望着那远处的球场,一派破败,球场地里野草恣意地生长,想着这校园连同这块地盘曾拥有过的名字将很快会被人们遗忘,就不禁有了些说不出的感伤。

 

5

新学期还没到时,新来了一个老师,姓万,就住我家隔壁,母亲说是省城的知识青年。我问省城在哪,母亲说很远,是一个有很多的高高的楼房和很多汽车的大地方。接下来我就格外留意这个省城来的叔叔的一举一动,我发现叔叔说话和我不一样,而且他时不时地要在宿舍的外面架个铝锅煮东西,这就引得我少见多怪好奇地观摹。

 

他总是问我:小妹妹,要不要来点。我一听转身准往家跑,然后就向妈妈汇报那个姓万的叔叔今天又煮了些什么。最骇人的一次,他锅里煮的竟是他劳动时打的蛇。

 

我第一次看见那蛇被斩断后一截一截地竖在沸腾的铝锅里,既兴奋又害怕。因为我一直以为蛇是不能吃也不能打的,那个斋公斋婆就说过,看见被打死的蛇都不能用手指,谁指了谁的手就会长出第六个指头。

 

有一次,毛头就指了一条被打死在路边的蛇,我紧张地给他剁了三次手指——那是万一指了被打死的蛇后的补救措施。当事人将指过蛇的手指与另一只手的任意一指头对接,帮助他的人用手掌边缘砍过去,在它们断开时问:断没?答;断了,连砍三次,算是破劫。亲自看见有人吃蛇,这当然就算头等大事,我夸张地告诉毛头,那煮在锅里的蛇后来都竖起来,一截一截地。毛头就瞪大了眼睛:它们后来连接起来成了一条整蛇吗?接下来我大胆发挥,最后,在我们共同的加工下,最后我们对斋公斋婆这样说,那条煮在锅里的蛇不仅一截截竖起来而且还连了起来,最后它肯定是复活了,但是万叔叔却把它吃下去了。以后的几天我总担心地望着万叔叔,不过,很快我也就忘了这件事。

 

6

我和毛头作为这学校最无事可干的人,最后万叔叔就给我们找了一件有意义的事,让我们就去看学生们排练节目。

 

我发现万叔叔竟能歌善舞,还会拉二胡。我们就看着他给同学排练,学生们穿着图画书里见过的红军的衣服,还有的人扛着木头枪。当然也有扛红樱枪的。教室里的桌椅板凳都码起来了,我和毛头就坐在高高的码起来了的桌子上,我们居高临下地就看见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同学很熟练地劈腿。我知道这是这个节目最后的造型,我们看了很多遍了。但这次这个同学自己却起不来了,接下来,同学们就乱成了一团,我看见万叔叔抱起这个男同学着急地往外走。当时我和毛毛就纳闷,为什么他只这么一下子就起不来了,那些大同学中有人说是拉伤了腿。后来,我们继续观看又换了个同学接着排练,但最后的造型不用劈腿了。

 

我和毛头认为所有节目中最好笑的是十个老汉夸新农村。化妆成小老头的同学一遍一遍地反复重复“就是好呀就是好”。我们就取笑他们用笔画的胡子。

让我和毛头最骄傲的是我们也成了校文工团的编外人员,即他们演出时我们就在后面帮助举标语牌,每个牌上只一个字,连起来:向贫下中农学习!致敬!这些字分家时毛头就会搞混淆,所以万叔叔让他站在我旁边,毛头拿着大大的惊叹号,有时他就会拿反,万叔叔就过来给他纠正过来。

 

秋收了,我们跟着学校的文工团下乡演出。晚上我有些想妈妈,毛头也想,但他跟万叔叔睡。天黑前,文工团的有位长辫子的大姐姐就带我到供销点买用纸袋装着卖的干红枣,万叔叔带着毛头,偶然地就和我们撞见,我高兴地把手中的红枣分给毛头,我和他兴致勃勃地在前面连跑带跳。月光下,身边的那条人工渠波光盈盈,是那么柔和美好。当我嘴里噙住红枣迷糊往回走时,毛头已经睡在万老师背上。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我嘴里还含着昨晚的枣核。

 

一个多星期后,我们回到学校,发现大人们并没有象我们见到他们那样兴奋,毛头的母亲接走他时,我看见她很疲惫的样子。没过几天,一个清瘦的戴眼镜的很干净的男人,他接走了毛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毛头的爸爸。

 

7

学校开饭时照例敲那个悬挂在走廊上方的那个锈坏了的旧犁。但毛头被他爸爸带走了,李爷爷再让我敲那犁告诉大家开饭时,我却说什么也不肯敲那个旧犁了。而以前我和毛头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在开饭的时间会争着敲响它。当时毛头比我矮,他只能眼气地看着我爬上高高的台子,然后递给我那把旧柴刀,看着我神气地敲响它——其实我也只刚好能用那旧柴刀碰着,旧犁发出的响声有些沙哑但也却能传出很远。

 

那一次,我发现我不那么费劲就能敲响犁时,我得意极了,因为我长高了。我放下扬起的手时,我忘了在下面一脸崇拜的毛头,那旧柴刀就落在了他的头上。当时毛头就叫了一声,蹲下了。我赶紧跳下来给他的头摸摸,并着急地给捧了他的头吹吹气,问痛不痛,毛头眼睛含着泪花仰起小脸,说:菲菲姐姐,不疼。那天晚上,毛毛的头流血了,毛头妈妈拉儿子找到我家时,我吓得躲在蚊帐里只敢偷偷看毛头那缠着纱布的头。

 

可是现在,谁也不会想起那个旧犁——它曾经悬挂在厨房外面的走廊,当然也不会有人想起那二个急于敲响它的孩子。

 

8

毛头走了,我就这样一下子被拉进了孤独。大人们又开始天天学习开会。

有一天,我看见很多人往毛头家去,那个过去我一天去很多遍的家,当我拔腿往那个方向时,我母亲一把拉住了我。于是我就知道毛头妈妈在家上吊了。

 

晚上,我看见我母亲在收拾信件,那些有的是我爸爸写来的,有的是别人写给我爸爸的,还有我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也有一些我从没见过的照片,上面有我认识还有我从没见过的叔叔阿姨的照片,但妈妈却把它们投进了那堆燃着的小火堆上烧毁。我在床上躺下时,就预感到有些事要发生。但我什么也不会说,因为我看见了母亲神色冷峻地烧那些东西。

 

第二天,家里就来了二个人,将所有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从此我就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我常常去看住在学校最偏辟的那间旧房子里的那对斋公斋婆,他们无儿无女,二人吃斋大家就叫他们斋公斋婆。

 

斋公的一条腿骨瘦如柴,有太阳的日子我就看见他晒他的烂腿,毛头说曾经看见上面爬着蛆,我不敢仔细看,但我喜欢听斋婆给我讲现世报应之类的轮回。她说一个人的衣和食都是有定数的,用完了人也就要死了。我总害怕自己吃得太多,因为我不知道,按斋婆说的理我的那个定数应该是多少。

 

我一个人在看过斋公那条没有起色的烂腿后就呆在那女贞的阴影里看着菜园里生机勃勃的白菜,还有青枝绿叶的红皮萝卜,有些羡慕地看着它们长在地里。我想可能只有园里的这些蔬菜它们是不需要朋友的,它们听天由命地长在地里,无忧无虑地晒着太阳,而我却没有毛头的消息,也没有朋友。

 

9

毛头走后的第二年,校园那株桃树再开花时,同春天的消息传来的还有水井里发现尸体的消息。

当我听见这些一惊一诈的流言时,我想起了那天下午我和毛头看见的阳光下却阴森森的井,我越来越相信那天我真的是看见了那个住在水井里的鬼,我才吓得起身逃跑的。现在这个住在井中的鬼终于找到了一个替身。因为淹死的人成鬼后必须找到一个替死鬼她才可以从水中爬出来重新投胎做人。我认真地向我母亲讲这些时,她惊诧地摸摸我的头。

 

其实我只是想不通这中间的因果关系,为什么那个给我买枣吃的象桃花一样漂亮的姐姐怎么会被水鬼找到当了替身。当我还没想清楚这些,没过几天,我就看见万叔叔被人五花大绑捆走了。我看着万叔叔时,万叔叔并没有看我,他是在看头上蓝天上的白云。

 

10

那个叫周甫的伯伯对母亲说:你们家菲菲好象生病了。其实我没病,我只是没有朋友。我一个人蹲在地上看蚂蚁排成整齐的队往那树根旁的小洞搬动纺织娘宠大的尸体。要是毛头在,他就会涨红了脸给小蚂蚁鼓劲加油,而我总要给蚂蚁的前方设置障碍。

 

那天,我又在看蚂蚁搬食物时,周伯伯就蹲在了我的旁边,说:看蚂蚁搬家?我抬头看看他,没有吱声。但这是毛头走后,第一次有人关注我在干什么。

 

那天,他给我讲了个有关毛头的笑话。他说夏天乘凉时,他对毛头说,我今天教你说句俄语怎么样?毛毛就开心了,吊了他的胳膊要学。第一句:毛头吃豌豆咬得嘎嘣嘣,说得越快越好,结果毛头只跟着念了三遍就反应过来上当了。我听了第一次大声地笑了出来。

 

后来,周伯伯还告诉我一件“大事”,说是他昨天开会时,坐在了二个凳子架起来的椅子上。我就好奇地问:你坐这么高干什么?他说:新校长也是这么问我的。我就抑制不住地好奇想听他怎么回答,他就有些神秘地告诉我,因为校长开会时批评他不积极,一开会就坐黑旯旮。结果他再开会时就得自觉地坐得高高的,以表明心中就象阳光能照耀到每的一个角落。

 

我想我当时肯定是对那些话似懂非懂,但我却相信我因此转移了注意力。从那以后不再那么忧郁与孤独,我开始了别的游戏而且还有了新朋友。

 

11

夏天再次来临时,我结识了叫群的新朋友。

大雨过后,学校的那个水塘有很多泥锹,我常紧拽着塘边的茅草用筲笈捞泥鳅,当然还有小鱼虾。就是在这我遇见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群。

 

群是学校附近铁匠的女儿,我见到她时,她正在水塘里玩水。我站在岸上看她,她冲我说下来玩不?我知道我不会游泳,但我还是好奇地脱了鞋抓着塘边的茅草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水塘是个鱼塘,并不太大,但也有一百多平米见方。水塘有一边被挖很深,有一年冬天学校干鱼塘时我就看见水塘那一边很深,当时鱼都被赶到了这深水的区域,学校的老师都下到水里抓鱼,那些鱼被甩到另一边抽干了水的塘底时,它们在泥浆里做着垂死的挣扎。

 

水塘里并没有什么水草,四周都是杨柳,斜斜地从塘埂上伸出,有一株倒伏后就将树干横在了水面上,我曾看见一只大乌龟爬上了树干乘凉。但更多的时候,我会坐在树荫下看那一塘清澈的水,看着水中映出的蓝天,白云。但认识群后,我的游戏中就增添了新的内容,

 

   群让我带她学校的菜园子里摘鲜嫩的黄瓜,还有西红柿,然后我们就到水塘里洗干净它们,我们对面坐着将带刺的黄瓜塞进嘴里脆生生地啃,那时我从心中感到了快乐无边。

 

有时候群会泡进水里,她很会游水,她告诉我她的二个哥哥也会,他们曾偷偷带她在虎渡河游过泳,所有这些都平添了我对群的敬佩。有时她会故意地从岸边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了踪影,让我吓得焦急地在水面找寻,几秒钟后,她又突然在别处钻出颗湿脑袋来后冲着我得意的笑,我看见她从水面重新出现才会长长地舒一口气。她还爬上有些倾斜的树干,站稳后双手一伸,“扑通”一声跃入水中……有一阵子,群就真正成了我眼中的英雄。 我常羡慕地坐在斜斜的树干上,顾不得水花溅湿衣裤,让小小的脚丫子垂在水里满心羡慕地看着群在水塘里鱼一样的游来游去,但我并没想到会水的群最后竟会让水溺死。她被打捞上来时,我看见了她灰色的脸和紧闭的眼睛湿漉漉的头颅。

 

尾声

 

就在昨天,我重新站在了塘沿,面前这个过去的清水塘已经成了名符其实的一汪死塘,污浊的气味从那差不多填满了大半个水塘的垃圾中散发出来让我直想呕吐。

 

其实当我一踏上这物非人亦非的校园,对生命中出现过的那些人那些事进行缅怀时,我已经比谁都清楚地看见我的童年,以及那些远去的时光,都已象这眼前的水塘已经逝去,我在回忆中清晰地看见,就在熟悉的生命从我眼前永远消逝的刹那,我的童年也就在那时一下子已经老去。

(完)

2005-5-28   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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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文字感悟生活 凭书写记录思想 留一份执著与自我 鱼一样游弋生活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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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徽地文狐  发表时间: 2005/05/28 09:08 


童年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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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文字里穿行的狐狸
 [3楼]  作者:弦忆弦  发表时间: 2005/05/28 10:24 

一点一点随岁月淡去,而今,又被你拾起。
 [4楼]  作者:弦忆弦  发表时间: 2005/05/28 10:33 

回复:顶
文字里穿行的狐狸:)
 [5楼]  作者:与你携手  发表时间: 2005/05/28 18:16 

回复:美人鱼

你把我也带到童年了,要真能重新活一回多好啊!

好文!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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