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蛇转 —《桥断有新梦》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
江南是一个阴柔的梦,烟雨中的粉墙乌瓦,一带春水绕一城花。在幽长的小巷,濡湿的石板路上,卖花声近了又远了……整个江南的格调,就像是一杯来自西湖的龙井,小小的叶子在碧水中浮浮沉沉一点点地舒展开来……
送完那对母子从机场出来,我用力吸了吸鼻子,企图把广州城空气中的潮湿和阴霾的气息都吸进肺里去,用来清理肠胃里的前世今生。从广州机场开车回厦门,一路阴雨绵绵,雾蒙蒙的,在雾气中,那对母子的模样就映在我的车窗玻璃前,母亲灿若桃花的笑容,儿子活泼可爱的表情像一幅车窗画似的牢牢地固定在那,任凭雨刷怎么刷也刷不去。我猛踩了一个刹车,将车停在了停车道上,然后将头蒙在方向盘里,嘴里求饶地喃喃自语:“放了我吧!你们已经远走高飞了,就求你们放了我吧!”
再抬头,母亲的影子已经不见了,俏皮的儿子还留在车窗玻璃上,笑着喊我阿姨。我哭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啊!有着一双和“他”一样的深凹的眼睛,有着一弯和“他”一样的浓黑的眉毛,甚至说话时撇嘴的样子,都和“他”一模一样。是啊,这小精灵又怎能不像他呢?小精灵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骨头里遗传着他的基因,那根本就是他的血脉。而这一切,竟然都与我无关,这一切,竟然都出于我与他的婚姻之外。直到他离开了,他的儿子和她才浮出水面,交由我一人来面对:是对生者不依不饶,还是解逝者一份心结……
[想起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鸳俦,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到老,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
一条白蛇,不甘于深山中修行的寂寞,与一条青蛇化为一主一婢出山,来到繁华的西子湖畔,寻找人间的自由生活。
正值桃红柳绿的清明时节,杭州城里的一个药铺伙计许仙上坟归来,归途中风狂雨骤,寸步难行,只得在断桥雇船回家,因此巧遇了白娘子……自那以后,爱情在西子湖畔滋生了,他们开铺行医,施舍药物,为人解难,生活平静而美满。 谁知镇江金山寺神通广大的住持法海,不容妖孽栖身,几尽手段,意欲拆散人妖姻缘……
车仍在高速公路上飞奔着。我常常这样,用开快车来排解自己的情绪。我知道这样的做法会令那些爱我、关心我的人担心,但是,宿命论者的我,时刻相信生命是掌握在上帝的手里。夺走它那一定是上帝的旨意,死亡的方式只是上帝使用的不同的手段罢了。
漂亮的母亲带着有和“他”一样容颜的儿子远渡重洋去了,为了这一次的送行,我付出了两年的心血。公证、认亲、和解、卖房、签证……在第一次接触到男孩奶奶眼神的时候,我就坚定了信心,无论付出多少努力,无论被多少人嘲笑,我都必须让那不忍在我面前表露出疼爱孙子的老人圆了心愿,失去唯一一个儿子的老人,不该再失去这唯一的孙子。
[许郎他负心恩情薄,法海与我做对头。我与青儿金山寻访人不见,不由我有是心酸又是愁]
许仙受了法海的挑拨,上金山寺还愿,听信了法海的言词。法海遂要求许仙随他出家,并软禁了许仙。白蛇前去索夫,许仙避而不见,百般哀求无效,反遭辱骂。 白娘子苦求无效,只好发动虾兵蟹将,将长江倒流,水漫金山。法海也招来天兵天将镇压,西湖顿时呈一片火海水海之势……终因白娘子怀有身孕,败下阵来,和青儿遁回杭州。
我依然把车开得飞快,雨飘在玻璃窗上,水花被飞快的车速旋起的风吹成了横向,一条条直着向车窗两边散开。就在这时,他的影子浮到了车窗上,他内疚地盯着我,满眼流露着深情对我说了一句:“我爱你。” 顿时,我的眼泪不可控制哗哗而下,我咬着牙,痛着心地问他:“爱我?因为我用我的宽容给了你的儿子和她最好的结果?”
“我爱你。”他继续说。 “爱我?因为我圆了你母亲晚年有孙子承欢膝下的心愿?”我的眼泪一直下,我几乎把嘴唇都咬破了。他从玻璃窗外伸出手,试图为我抹去眼泪,但他的手被冰冷的玻璃窗挡住了,然后我看见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他固执地又说了一句:“我爱你。”
我再次刹车,打开雨刷一下一下地刷,我和着雨刷的节奏一股脑地对他说:“不要再说爱我!你的爱是幽灵,纠缠不断,我已经让所有人的爱都圆满了,现在,你可以永远消失了,带着你的真实的谎言,永远地离开我吧!如果你还对我有一点点旧情的话,请不要再用下一个谎言将你的灵魂依附在我的身上,给我自由吧!”
[难道他已遭法海害,难道他果真出家将我负。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啊,一片深情付东流]
许仙趁双方混战之际逃回杭州,和白娘子、青儿在短桥邂逅相逢。白娘子责备许仙轻信他言,许仙自认错误,三人言归于好。白娘子生下一子,喜庆满月时,法海赶来,祭起金钵,把白蛇镇压在雷峰塔下,称只有待雷峰塔倒时白娘子才得重见天日。
刷掉了他的影子,我开着车继续上路,途中短信声响,我按下手机,看到了一条短信“南方最近多雨,一切小心”。短短几字,捂得心里暖暖的。我知道我的生命里,总有那种出于真心的关爱和呵护,来自异性也来自同性,来自身边也来自远方,来自熟悉也来自陌生。
也常常有那种感情:似近似远,似浓似淡,像友谊像爱情,只开花不结果……徘徊于情感之外,却沉溺于文字之中。
此时不由得心里想:断桥,应该是属于白娘子的——很多年前,那一个执着于爱情的女子,是属于她的最美也最痛的记忆,属于她生命里最灿烂也最无奈的风情。但是,断桥毕竟是“断”了,情毕竟是散了,不论当时白娘子在断桥边轻轻接过许仙的纸油伞时,会是怎样的心境,是期待已久的相会终于得偿宿愿的激动,是情难自己的感慨,还是心中涌动起似曾相识的熟悉…… 这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车开了好久好久,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多少公里,有一种恍如隔世的空灵感。我没有去看时间,因为时间是局促的,我怕它打破此间的清闲和平静的气氛。
送走了漂亮的母亲可爱的儿子,也送掉了我的这场噩梦,送掉了三年多来压在心里的重负,给了自己喘息和抛弃的机会。我明白,这一切必须是我去做,不旨在标榜自己的宽容善良,因为这团曾经是自己最深爱的人亲手打的结,必须由我来亲手解开它,解开了它,就解开了自己,也解开了天堂里那个愧疚的灵魂,只有这样,才能让人世、天堂的灵魂都得以安宁。
《白蛇转》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 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 想起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 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鸳俦 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到老 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 许郎他负心恩情薄,法海与我做对头 我与青儿金山寻访人不见 不由我有是心酸又是愁 难道他已遭法海害 难道他果真出家将我负 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啊 一片深情付东流
珊 瑚 2005-5-14/11:05 ※※※※※※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陨落深海,又见珊瑚。珊瑚文集[小重珊文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