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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吗?不知道没关系,因为我会告诉你们的。 现在,我就已经到了这个被叫做“满”的村子,我是要往村子里傍依在远山雾绕间的小木屋去找一个人。 为了到这里,我一个人穿过密密织织的森林,走了大概有五天的时间。我走得很困乏,我想在我走出那丛林的一刻,我一定是瘦得没法再看。可我心里充满着无限的期望,因为我总想着走出林子,就走出阴影的旋涡了。不管多累,我得走出这林子,为了她,我一定得活着走出这林子。 在那些高耸入云的林子里,到处藏着最原始的各种直接而直率的冲动。听着丛林中毒蛇妖艳的叫声和野狼嘶鸣的呜咽声,看着长着彩色羽毛的稚鸡一对对头触着头地在树藤间嘻戏,看着一只怀孕的母猩猩挺着大大的肚子,左手牵着她调皮的大儿子,右手拿着一只长长的木棒一步步走在暖暖的阳光下。而那些翅若朝霞、面如桃花的蝴蝶们在一个漆黑冷寂的夜晚,一个电闪火石的瞬间,把满身的蝶衣撕得粉碎,厚厚重重地铺满泛着蓝波的池塘。 我在丛林走过的这些天,我看到了美丽而温情的一幕幕,也看到了为了生存的绞杀和械斗。从偌大的森林里穿过,我孤单而执着地从一个个危险的包围圈里突围出来。 我只是一只猫,一只没有任何神奇力量的猫。但我从丛林里走了出来,我相信我之所以能走出来,是因为每个晚上我都从黑夜的那里得到来自她那里一份安慰和勇气。 我千辛万苦地来到“满”这个村里,是为了找一个传说中的老人,一个在我祖辈身上点击出灵验的老人。 那张如同松树皮的松塌的脸上,并没有泄露出他过去的波澜壮阔的生活经历,在他脸上只看得到如同那汪盖满蝶衣的蓝色的池塘的清澈和平静。 “你帮我吧,求你” “你帮了我吧,求求你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让我把自己一生积累的骄傲和自满放到他的膝前,我在他的木屋前脆了三天。 三天,我看到太阳从山间一寸寸爬上来,又看到星星一颗颗从清晨来临时落下去。 三天,我靠着体内的贮存的安慰和爱情向自己的精神极限挑战。当又一天的那抹阳光洒在我杂乱干涩的皮毛上的时候,我听到了天使的歌声,跟我第一天见到她听到的旋律一样的悠长而暗然。 我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了,是没有机会再爬上那绿藤的窗口,看着她黑衣的身影一点点被收缩在黑黑的永夜里。 我的身体重重向前倒了下去,我的心在对我自己说,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过她:我爱她。 就连这三个字,我也没能在她面前讲出来,哪怕她并不能听到。可是我却要在这个阳光覆盖的清晨,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而她将永远不会知道有象我这样的一只猫在偷偷地爱着她。 我的身体向前一点点倒了下去,所有的理想与梦想在这里一同塌陷。但愿天使能够允许我带着我对她的思念去做完我想继续下去的梦,永远永远也醒不过来…… 我在向前倒下去。 前面,我曾经说过的看不到前方的前面,还是黑漆漆如同墨汁,我凄然地望着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只能也只有带着这样失望和迷茫走向前面的黑暗了。 忽然,忽然,忽然真的有一点点光亮从乌黑的天际透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象是火车的汽笛在拉响,在一声声冲撞中它冲出了隧道,融进了一片绿色的光亮中。 我喜极而泣,不管天使现在带不带我回到天堂去。 我喜极而泣,不论天使给我再唱一首什么样的曲子。 (八) 我现在在一个只有十个平米的小阁楼里,阁楼很高,很高,象是已经接到了云端的那条线。 从那天上来后,我就没有再下去过。也没打算再下去,我知道这是许诺的代价,也是我的宿命。 我用手抚摸着我的脸,挺直的笔梁,深深的眼窝,棱角分明的下巴,轮廓清晰的唇线,整洁白净的牙床,棕色的有些微黑的皮肤,象剑一样的浓眉。我知道,“满”村的老人给了我了一张俊朗的男人的脸。 我把我的左手放在我的脸上,从松乱的头发滑到敏感的耳朵,再滑到冒着胡渣子的下巴,滑到修长鼓着喉节的脖子,再滑到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让她依靠的宽阔的肩膀,再到结实厚壮的胸脯,到挺直的藏着无穷力量腰际,然后再滑向下,再滑向下… 可再向下,下面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两只空空的裤管在风中飘摇。 那天,我从天使的歌声中醒来,我倒在丛林的那池蓝色的缀满蝶衣的湖旁。借着满轮的月光和满目的星光,我看到湖面上那张俊朗的脸,我兴奋地大声地叫,我听到我叫出的声音居然也与她的一样。我激动地只一个想法:哭。 然后,我想跳,但我站不起来,我只有半身躯体,我还是没能长高,没能象我想象的那个男人一样高高大大。 “你只能做个半兽人”,“满”村老人用他的眼睛对我说。 原来,原来,我在她那里听到的关于半兽人的歌,唱得就是我这样一类非人非物的怪物?!。 可我却抬着头,望着老人,淡淡的点头,淡淡的说:是的。 好象所有的喧嚣、狂热与激荡,最终都会消散在这淡淡的目光和言语中,没有煽情的埋怨和冲动的举止,只剩下我脆弱的身影,执着地被抛到阁楼上。 这阁楼是我为自己选的,选在这里,是因为顺着云彩流动的方向,我可以看到绿藤的窗口,我还可以看到那扇窗口在每个夜里发出的幽暗的灯光。顺着风,我甚至能够呼吸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熏的味道。我就这样矗立在高高的塔楼的顶端,想象着我俯视下的那扇窗口里的女人在我的腋下被高高的我紧紧拥着,直到地老天荒。 我是半兽人,一只猫变成的半兽人。 我的有限的时光中,没有别的人或者猫能再接近我。包括我曾经的女猫和我所期盼的女人。她们都不会再见到那只曾经在江湖上有过无限精彩的有着黑亮皮毛的猫和那只整晚整晚守在绿藤窗口的、在墙上写满体验的猫了。 我以为我变成了人后,我能够对她说出我爱你,这句我做猫时,没来得及说过的话。 但是如今,当我站在塔楼上大声地用她的语言喊了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不能够听到。 这也是爱情吗? 也许做为爱情,爱情便没有了更多的解释,仅仅是向她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也是这样的不容易。 而我所用心用命去努力的去换取的,是不是还不如做回一只猫,还能够在每个夜里蹲在她的窗台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所以,前面我就对你们说过,不要随意的放弃你所习惯了的固有的生存模式。在新的起点面前,不是你努力了,你就能得到的,爱情尤其是这样。 所以,你们,你们一定得谢我,谢谢我告诉你们这些。 (九) 前面我说的话是不是在我喝醉的时候说的,是不是听上去有点象气话。实在抱歉,因为我没有出气筒,借你们的好奇用了用,还请你们别怪我。 而现在我下面要告诉你们的才是我真正想说的。 我要真诚地感谢“满”村里那个老人,我还要坦诚地感谢给我带来成就梦想可能的网络。我要感谢它在我有限的半兽人的生涯中把她再一次送到我面前来,让我能够这样直接的忧郁和快乐着,让我能眉飞色舞地移动着鼠标,敲击着键盘,在平整的屏幕上一遍遍的打下我想过许多许多次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我相信在这里说出的这三个字,她一定是能听得到的,这足够了。 原来,爱曾不止一次给我美丽的心境。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尊严?人性?兽性?放在爱情堆上来,他们又算什么呢? 我明白了一个最简单而直接的道理,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和理想,我们就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明天,拥有不一样的爱情。 也许你们认识的幸福与我现在所感受到的幸福差距很远,是根本不同的两个概念。你们会说,你那算是什么真实的爱情啊,你们是一个世界的两种物体,尽管你现在有了人的面容,可你始终还是没能够让她真正憩在你的肩头哭上一晚。你那算是幸福?你那算是爱情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你们想说的是:“卑微的爱”,对吧? 你们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们会怎样看我,但这不重要,真的。我只是一只猫,我有我自己的爱的方式,理由充不充分,我没把它们看得有多重要。你们不是都拥有过各种各样看上去充分的不能再充分的理由吗?可当面对你们的爱情、你们的心情时,你们所有的关于爱与不爱的话题真象你们现在所说的沉着和坚定吗? 但愿你们回答的是肯定的,这样一来,我所讲的故事,才能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但我也明白,现在,我的故事会换个地方去讲了。 这些天,我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的缩短,慢慢的我的手已经不能准确地放在键盘上。 她在那边问我,是网络慢吗? 我说:是的。 她说:你能让我见见你吗? 我说:我就在你绿藤的窗台上面。 她说:你能抱抱我吗? 我说:张开你的手臂,朝着你对面塔楼的方向,我会紧紧地抱着你,永远不再放开。 她说:你的手臂有那么长吗?能越过千山万水吗? 我说:会的,我一定能够抱着你,沿着丛林的方向,沿着水流的归处,你永远都会在我的怀抱中。 可等不到明天了,我的身体会象羽毛一样轻轻地被从北面来的风带走。 我那个灰尘一样的女人啊,你还不知道,我也会象灰尘一样远去了。 在就要消逝的那最后的时间,我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 小若: 其实,我原来是你窗前的一只猫,现在我又是一个将要消逝的过去,以后的夜里,你不要再赤着脚在冰凉的地上走了,不要再反反复复地只听那几首曲子,也不要再把哭声压在怀里,想哭的时候,你就大声地哭出来吧。 不管将来怎样,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知道吗? 纵云梯 “纵云梯”这三个字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感觉好象对我当时的情形很适合,所以就用了它。 我在信后面,还粘上了我的两张照片,一张是有着黝黑色毛发的神气飞扬的猫,一张是拥有着俊朗面容的忧郁的纵云梯。 对纵云梯,我只拍了一半,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我也没告诉她我是一个半兽人。或许,我只想把美丽的没有伤痕的那种完整留给她,而上帝安排的遗憾就让我带走吧。 我是不是很自私,或者叫做无耻。 随你们叫吧。 现在,我得去上面报到了,再晚了,下辈子我还得做猫,而如果再遇上她,是不是还得继续以半兽人结束? 不,如果真有下辈子,让我们一起做猫,或是一起做人。 小若,只要你愿意,在你这辈子结婚那天,你就朝着北来的风,哈上一口气,顺着风,不管我在哪个角落,我都会闻得到的。 而有了这样的一口气,下辈子,我就不会再把你给弄丢了。 该关上这个让你们笑话和无聊的故事了,我也累了,想上去睡了。最后,我帮你们在这里打几个字吧: 邂逅 、寂寞 、阴郁、压抑、彷徨、焦虑、脆弱、伤感、颓废…… 希望! 希望? 希望!……… (全文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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