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里面哪有你
作者:谷童
A县事件因为金城商报的参与被炒得纷纷扬扬,从某种程度上,工作室和南子非也跟着沾了光,我们这个民间的新闻写作机构由此浮出了水面,让许多媒体知道了我们对新闻采访的严谨和敢于冒险,也让老百姓知道了有我们这样一个组织的存在,无论如何,我们的整体形象有了大幅度的提高。趁着这劲头,我在市内的媒体上也打出了广告,征集情感故事和大新闻线索。
大概是迫于舆论的压力,A县对非法拘禁南子非一事很快做出了处理,村支书等人被正式逮捕立案审查,小学校长也被收审,正在立案查处,随之而来的是对全县中小学的收费问题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调查整顿。为此该县宣传部给我们和金城商报传真了有关文件,表明了对这一事件的重视,并邀请我们在适当的时候去做回访。
经过了这一件事,我忽然觉得该给大家买一份保险,集体讨论时他们提议给外出采访的人多买,在兰州市内不出去的人少买,给不出办公室的人不买,意思就是公孙蓠没有,她刚进来,按理说还没资格享受福利,另外她也确实不出去采访。
公孙蓠在讨论时并没表现出什么,可开完会就明显地有了情绪,一种被人孤立的感觉。
第二天周洁就找来一个推销保险的家伙,业务员有的毛病他一个不少,喋喋不休地说他姓杨,我让他介绍一下适合我们的险种,这厮在说了一大堆业务后又生怕我们不买,再三强调着保险的重要性,他说:"有人做过调查,记者是现在最危险的职业之一,如果您经常去外地采访,谁也保不住会有什么事发生,但是您如果参加了我们的人身保险,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这跟我们的口号一样,灾难无情,保险有情......"
我截住他的话说:"你可以走了。"
"您听我把话说完好吗?"对方谦卑地向我点点头,面带微笑接着说:"比如前一段时间外地的几位记者采访时就被犯罪分之杀害了,还有我们兰州的一个记者在火车站被人捅了几刀,这些您都知道吧......"
"滚!"我猛一拍桌子,指着门口朝他怒吼一声。
我刚轰走一个不识相的家伙,又进来一个更不识相的。
那个人是江玲,大好的时间不去跑出租车却来和若智调情。他们若是低声交谈倒也罢了,偏是毫无顾忌地大声笑谈,不时有些暧昧的动作和言辞,外面大办公室里写作的同事直皱眉头却没法抗议。
那时候我正在给公孙蓠交代去买保险的事,让她换一家保险公司直接去营业厅办理。
公孙蓠看了一下名单发现有她,说:"主任怎么还有我啊?我刚来您就给我买保险别人会有意见的,再说我也没机会出去采访。"
我说:"你既然来了,不管时间长短,都是我们的一员,有保险就大家都保险。"
公孙蓠正要说话,外面又传一连声的大笑,听得出是若智和江玲的二重唱。我给公孙蓠说:"你去把若智给我叫进来。"
"掌柜的,你叫我?"若智进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说。
"你很高兴啊今天?"
"没有啊,我那高兴得起来。"
"你跟江玲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办公室的规定?"
"怎么回事我那天不就给你说了吗?你咋还没完?"
我知道他又理解错了我的意思,难怪他和"弱智"同音。"我是说,现在你们嘻嘻哈哈是干吗?办公室不是你们调情的场所。"
"你哥的......"若智一回头看见公孙蓠还站在旁边,硬生生把后面的字吞了回去,他说:"人家来找我你说咋办?我总不能不理,说几句话又怎么啦?"
"我从来没反对你和谁说话,可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做事总得差不多,这地方又不是农贸市场。"
若智一转身就出去了,片刻又进来,扔在我面前一张纸说:"我现在就辞职,反正我也违反了你的条约。"
我拿起来看,上面写着大大的辞职。索性揉成一团,直接打在他脸上,大喝道:"去你大爷的!"
一上午连着骂了两个人,反倒弄坏了自己的情绪,只到中午下班,心情也没调整过来。周洁临走时进来问我:"你还不回去吃饭?"
"我在呆一会吧,你们先走。"
"谷子你今天怎么啦?心情不好?"
我苦笑一声说:"没什么呀,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想骂人。"
"要不到我们家去吃饭,看你没精打采地。"
我谢绝了周洁的邀请,上网在各个论坛里流窜着,不时在某个帖子后面发几句调侃,跟着别人嬉笑一番。
有人敲门,去打开了,却见公孙蓠提着盒饭站在外面。
我看了时间,下班才不到半个小时,问她:"你这么早就来了?"
"我看您没回去,就顺便多带了一盒饭,一起吃吧。"
我和周洁说话时她就在旁边整理我桌上的资料,我不准备回家的话让她全听了去,如此看来她是专门去给我买了盒饭,只是我对饲料一样的盒饭没一点胃口,碍于公孙蓠的盛情,却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吃完饭有了精神,居然可以和公孙蓠谈论一些网络趣事开开玩笑,心情逐渐好转。大概是表现欲的强烈,我发现自己竟能在她面前滔滔不绝妙语如珠,直到后来她说笑疼了肚子我才告一段落。如此看来,我平常在他们面前的深沉也不过是做出来的,见了美女,我还是忍不住就露出了自己的七寸。而公孙蓠也让我发现,她的心态很健康,有着阳光一样的灿烂和矿泉水般的纯净。
若智并没因为我的斥骂而负气出走,大概他也知道,我们的情分不是三两句争吵就可以粉碎的。而我狠不了心肠辞退他的原因则是他这回孤身去A县救南子非的举动深入我心,尽管他违反了条约,我也无法在这个时候让他走,但我知道,这一次纵容,下次就难以再限制他。江玲是我们的采访对象,若智和她有了一腿,谁能保证后面没事?作为工作室的负责人,我不得不为自己着想,可作为朋友,我同样做不到大义灭亲。仔细想来,朋友真不合适做上下级。(谁也没想到的是在几个月后他会因为江玲被人连砍十七刀,刀刀致命。我如果在当时就极力阻碍他们来往,也许不会有血案发生。遗憾的是我只能做事后诸葛亮。)
好歹若智也算给了我一点面子,他不知怎么给江玲说了,从此以后,江玲再没来过工作室,他却是经常夜不归宿,有时上班也一脸憔悴,任谁一看都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在此后的工作安排上,我多了一点心思,凡是女性,一概不让他去采访。
当然,对不男不女的,我还是可以安排他去。甘肃的第一个变性人给我们打电话要求通过我们让更多的人给他(她)以关注时,我打发了若智去庆阳采访。这是一个由男性变成的女人,我不怕若智再和她有什么勾搭。
我们公布的热线电话在一段时间内很是热闹,让我们获得了不少素材,在城市里的新闻资源也由此扩大。我几年前在成州矿区认识的一个朋友李辉竟然找上门来要和我做倾心之谈。我在成州捣弄矿石之际他在天水有一家公司,专门经营矿产品,此外还有一个画廊,专卖他的油画,让我知道他是一个不错的画家。其时我们曾有过几笔矿石生意,感觉他的儒雅不像个做生意的,后来就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关了公司,据说是为了感情。
从A县回来后我还准备继续采访流浪儿其其,刚有点时间却被李辉占据,只好让周洁去盲流村采访,我希望她以母亲的心思和其其沟通,从而把一个流浪少年的内心世界展现出来。
对幸运的人来说,有爱就有一切,真爱就可以拥一个世界。但李辉却给我说,他让那份刻骨铭心的爱催毁了生活的所有信念。
认识黎虹之前,我在家乡天水有一个自己的公司,经营矿产品,另外还有一间画廊专门卖我的油画作品。
1998年夏天,我到兰州出差时顺便去一所大学看朋友,忽然被公园里的一个场景吸引住了。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学生在荡秋千。
我一瞬间竟看呆了。高高的秋千架在阳光下闪着坚硬的光芒,她站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使劲荡着,火一样的裙子在风中呼呼地响着,像一面风中的大旗,我能看见她的一截小腿,葱白一样。而最动人心弦的,她竟然有一头长发,朝正面荡起时,那头发就直直地飘在脑后。她的一个女伴在下面鼓掌,她在秋千上咯咯地笑着,欢快的笑声跟那天的阳光一样灿烂。
看着她在秋千上青春飞扬地荡来荡去,我心里也像燃起了一团火。忽然间一幅流动的画面在我大脑里形成了,我要画出一幅画来,题目就叫"秋千架上乱红飞",心里想着,急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相机,连续给飞扬中的她拍了好几张照片。
她也看见了我的举动,慢慢地停住秋千走下来。
我上去给她说:"我看见你刚才荡秋千的这个画面很美,我想画成一幅画,没征得你同意就先照了相,你不介意吧?"
她羞涩地一笑,伸手擦去额头上的微汗,说:"这么说你是画家啦?"
"是,我是画油画的,你已经成了我的画中人。"
"你眼光不错嘛,能在路过时发现灵感。那照片能不能给我啊?"她的面容清秀白皙,那一头长发使她有了与众不同的气质,我心里不由猛地一动,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使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而她顾盼生辉的双眼更像泉水一样地清澈。
我说:"美是无处不在的,你在荡秋千的时候恰恰代表了青春、奔放、健康等一些激进的因素,所以我有理由发现你,并且把你画成画。"
接下来我们相互留了地址,我答应照片洗出来寄给她。同时我也知道她叫黎虹,中文系三年级的学生。
和黎虹分开后,创造的冲动一直刺激着我的神经。我连夜赶回天水,一头扎进画室开始作画。那些没日没夜的日子,黎虹在秋千上飘荡的身影一直在我大脑出现,像一只红色的蜻蜓飞来飞去,自由而轻捷,鼓励着我忘掉一切地在画布上涂抹。
这幅画我用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完成,当我给它命名为"秋千架上乱红飞"时,我有一种非常幸福的成就感,画布是静止的,画面却在流动,黎虹的红裙子在画布中间就像一团火在燃烧。
画作完了,我似乎也该忘掉黎虹了,可奇怪的是她青春飞扬的面孔依然在我大脑中出现,甚至比油画更为清晰。
我忽然萌发了要见黎虹的念头,能让她看见我的画,说一句赞赏的话,对着我轻轻一笑,我才会感到最大的满足。
赶到兰州,黎虹似乎已经淡忘了她荡秋千的事,我先给了她在秋千上的照片,她眼里是一点欣喜,向我说了声谢谢。当我把那幅油画让她看时,她立时变得惊讶且激动起来,脸上也因娇羞而显得妩媚动人。大概她从来没被一个男人用笔这样细致地描绘过,她的双眼也是波光盈盈的,从她的瞳孔里,我甚至能看见这幅画的倒影,在一瞬间,我顿生怜爱之心。
她看着画,紧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后来她告诉我,那天她想跟我索要这幅画,但一直没敢张口,她知道我用了几十天的心血画出的作品对作者意味着什么。
那天下午她没去上课,陪着我在黄河边的茶摊上坐了好长时间。她很开朗,谈吐不俗且显得落落大方。她的父母是兰州一家工厂的工人,就她一个孩子。在聊天时,她对我的态度恭敬有加,称我为老师,这让我在心里略有不快,她的尊敬只能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那之后,她的影子老是闪现在我的面前,挥之不去。我知道,我是爱上她了。
为了和她联系方便,在当时手机还不普及的情况下我给她送了一部手机,就连每月几百元的话费我也替她交着,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一点没觉得她一个学生每月几百元的话费高得离谱。后来知道,手机她一直让别人用,我给他们当大头。
那幅画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在一次全省的青年油画作品展中,得了一等奖。有人在画展期间要买走,我一口就回绝了。对我来说,这幅画的存在意味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黎虹也跟着沾了不少光,神采飞扬的画中人让她在校园里也成了名人。
半年之后,我向黎虹表示了我的感情,她先是有些惊讶,继而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却没有直接拒绝我。
其实她所说的"男友"我也见过,只是一个高挑的小伙子,除了有一张俊朗的面孔和会哄女孩子开心外,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实质的东西,当然就更谈不上和我有竞争的实力了。
黎虹犹豫不定的态度让我认定自己有获取她芳心的把握。从此以后我加大了和她联系的密度,一有时间,我就跑到兰州去看她,电话里的卿卿我我就数不清了。
这期间,她也和我闹过不少别扭,一生气就让我再不去找她,我总觉得她比我小几岁,一直以最大度的姿态宽容她的无理取闹。
她上的学是不包分配的,把档案放在人才中心,就可以自主择业,她求我帮她找个好一点的单位,我说在天水的单位由她选,想进那个单位我都能保证让她进去,但条件必须嫁给我。
天水是甘肃的第二大城市,能在这样的地方找个好单位也是很多没背景的学生所希望的。
几天后,黎虹出乎意料地答应了我的要求,说她想进天水的金融系统。我欣喜若狂,立即托关系给她办好了,让她去一家银行工作。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喜,眼里还有一些矛盾和惘然 ,后来她借故和我大吵一架,吵完之后流着泪说她不去天水了,潜台词也就是不想嫁给我了。我一怒之下扬长而去,为给她找工作,我连这辈子没求过的人都求了,没陪过的笑脸都陪了,她轻轻巧巧说一句话就不去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啊?
没几天,她又打来电话说要去天水上班,听着她在电话那端的轻轻一笑,我满腔的火气立时消失得干干净净。我想,我从内心深处还是爱着她的。
家里人说黎虹的脾气太反复无常,不适合,说我如果真舍不得,就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免得出现意外。我想想也是,就向黎虹提出了订婚的事,这一次她答应得倒很痛快。
在双方的父母都见面后,确定了订婚和结婚的时间。可谁知在订婚的前一天,黎虹又给我打电话说不订婚了。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连夜开车赶到兰州,决心和她做个了断。在她们家楼下,我打电话让她下来。面对我冰冷的面孔,她吓得不敢说话,我让她说出一个不订婚的理由,她泪流满面地说她怕自己结婚后会对我不好,会让我伤心,她说自己在我跟前做不了一个好妻子。
男人即使是铁石心肠,也禁不住女人的眼泪软化。我抚着她的长发,怜爱之心油然而生。她在我怀里痛哭过一场后,还是答应了订婚。
黎虹的反复无常让我有了警觉,订婚之后没几天,我又趁热打铁,和她举行了婚礼,一鼓作气让她做了我的新娘。
也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在洞房里,黎虹看着那幅叫"秋千架上乱红飞"的油画被我挂在婚床的上方,依偎在我怀里说她会对我好一辈子,会给我做一个好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