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告别

    午夜失眠，索性起身来到窗前，月色溶溶，如水的月光填满我的小屋，我沐浴在月光中，忽然想到外面走走。

    街道上偶尔有车辆从身边悄然驶过，远处的高楼里零星地透出些许的灯光，我努力把目光放得远些，可总是被林立的钢筋水泥的坚硬反弹回眼里，只留下暗夜及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整个城市正进入睡眠状态，少了白天的喧嚣，多了夜的宁静。

    从来没有在失眠的夜里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并且竟没有一丝的恐惧。不知不觉来到了南湖，月光下湖水荧光闪闪，缓缓地向远处流淌，湖边的柳树虽然刚刚长出嫩叶，可依旧拖着长长的身影，努力向湖水伸展着，树的向往是水。

    今天的月光温和娴静，柔柔的照在我的身上，让我想起了嫦娥、吴刚，尽管知道月球上根本就没有生命，没有空气和水，可我还是喜欢在静谧温馨的夜晚，看着星空中缓缓移动的明月，幻想着月宫里的人物和情节，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会进入一种佳境，清爽、润泽，心情忧郁的时候就会听到月亮的啼哭。

    生活本身太沉重，有时压得我们不能喘息，生活中不能不现实，可也不能太现实，如果“现实”到了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试想，每当你在皎洁的月光下邀月成影，对酒当歌的时候，忽然想到月亮上没有空气、没有水，只是一个荒漠的球体，所有的诗情画意顷刻间都荡然无存，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悲凉啊！所以生活中人都会有幻想。

    我是个爱幻想的人，许多虚幻的东西滋养着我，让我的生命鲜活，充满希望。虚幻和现实之间横亘的那道界限，宛如雾中的影像，那是一种美丽的模糊，人往往对这种模糊如痴如醉。而虚幻的毕竟是虚幻，不能混淆，可我总是犯这种混淆的错误，总是想抓住这些虚幻的东西不肯放手，有时明明知道不过只是一个影子，于是让心很累、很难。

    曾听说在印度的热带丛林里，人们用一种奇特的狩猎方法来捕捉猴子。在地上安装一个小木盒，把猴子爱吃的坚果装在里面，木盒子上开一个小口，刚好够猴子把前爪伸进去，但当猴子抓到坚果时它的爪子就抽不出来了，人们之所以能够用这个方法捉到猴子，是因为猴子有一种习惯，不肯放下到手的东西，也许我们会笑猴子的愚蠢，为什么不放手逃命呢？可现实中有多少这样的猴子，我是不是其中的一个呢？最起码猴子抓在手里的是真实的，而我往往只是虚幻的，其实手里根本什么也没有，可还是死死地握着这种虚幻，不肯放手，不肯舍弃。

    曾一度陷在自己编造的虚幻的景致里，苦苦的经营着，并曾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那一刻的痴迷竟找不到回家的路，那种虚幻的东西在心里无限的膨胀，最后胀破了五脏六腑，一种莫名的痛楚让我痛不欲生，疗伤的过程是漫长的也充满了苦痛。

    今夜与湖水为伴，我的存在变得纯粹起来，无目的地沿着湖岸漫步，在无人的夜里，湖水静静的，在夜色中像一双双寂寞的眼睛，鱼儿好象怕惊了谁的梦，都踮起了脚尖，偶尔在水面上划过一道波纹，忽然有一种想下到水里的冲动，去与鱼儿同行，冷却心中的燥热。

    想起几天前在皇寺看到的“磕长头”的女人，就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她双臂高扬过顶，像擎起深深的祈愿，又双手在胸前虔诚的一合，恍如捧起一个天降的允诺，而后全身俯地，重重地叩下头去，然后起身移步到刚才头颅触地的地方，再匍匐下去，我曾看到她准备俯身的地方有些痰迹，可她毫不犹豫的匍匐下去，那一刻我被深深的感动了，被她的虔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行此大礼，但我知道这也许是她的一个期盼，一个心愿，一个祝福，或是一个无奈。我忽然感觉也许虚幻也是一种真实，也有一种内容，也可能包含得更多。可随即这种感觉被一种声音打破，我听到那个行礼的女人对身旁的家人交代着对刚买的什么东西的分配，而此刻她仍匍匐在地。

    是不是应该一面用虚幻的东西滋养自己，一面把自己融进真实，和天地自然打个滚儿，那样天会很蓝，地会很阔，心也会很宽。只要千万不把虚幻的东西变成一个影像，有时人对影子的渴望甚过对真实的渴望。

    此刻看着缓缓流动的湖水，似乎真正明白了孔老夫子为什么有“逝者如斯”的感叹。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去不复返，一切都是真实的虚幻，一切又都是虚幻的真实，什么都不会永远。有人说诗是虚词，我看永远也是虚词，谁也看不到永远，更何况虚幻的东西。

    星光渐渐稀疏了，天际因为黎明将至呈现一股深蓝的色调。湖对岸传来了一个男人调嗓的声音，一阵咿咿啊啊之后，声情并茂的唱起了“我的太阳”，歌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是那样的气势磅礴，那样的让人感动，太阳终会喷薄而出，照亮大地，而我的太阳呢？我想起了昨晚女儿和我道晚安时甜美的笑脸，想起老公临出门前为我热好的那杯奶。

    “其实当你的眼睛适应了真正的黑暗后，你会发现黑暗本身也是一种光明”，我现在就看到了这种光明。仰望天上的星星，我觉得任意一颗都可以做我身边永久的神灯，只是我不曾留意，而先前我视同生命的虚幻的影子，会在我为之无限陶醉的时候，不说告别，悄然离去。我庆幸这个失眠的夜晚，我又能把虚幻和真实分清了。

    真的应该感谢这个失眠的长夜，感谢和我相伴的湖水，感谢今晚的月亮，感谢那动人的歌声，我该和影子告别了。

    选择在黎明前告别，是为了不再有伶仃的睡眠，是为了去喝老公留在桌上的那杯奶。

    我终于听见了，我没有和影子说再见。

  
       2005. 4. 30  教堂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