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里面哪有你
作者:谷童
第二章
广州一家妇女杂志的约稿让我们有了重新采访江玲的必要,他们千字千元的稿费足以调动起我们极大的热情,尤其是选题的通过让我们有了志在必得的迫切。翻开若智的采访记录,才发现他只顾了欣赏江玲的嘴唇,根本就没记住一点有用的东西,而我因为烦她的唠叨,压根就没记,仅凭大脑中的记忆,实在凑不齐这篇定量为一万字的文章。
江玲很乐意接受我的单独采访,在南关什字的一处茶座上我们有了梅开二度的谈话,我一丝不苟的记录和道貌岸然的提问抵制了可能出现的暧昧。
家在天水的江玲在兰州像一个独行侠穿梭在情感裂变的缝隙。她坐在我对面,依然明净的面孔有一些疲惫和沧桑。她说自己在两年内经历了三次恋情,却没有一次能修成正果。其实她也知道,这期间的任何一次恋情都使她无法从婚姻的阴影之中走出来,至今还是有夫之妇的她也无法与别人结婚,尽管她已做了两年多的单身。
她说,每一场婚姻的演变过程都是人生殿堂里不断变换的壁画,有如迷宫中的走廊,要把婚姻的当事人带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这个幸福抑或痛苦的行走过程,往往由行走者自己决定了结局。其实,幸福婚姻不过是给饮食男女有限的生命以一次关于人格和理想的证明。
我忽然惊异于她在心态平静时的叙述能力,鼓励她接着说,我接着听。
我和他是96年结的婚,我比他大两岁。我们结婚时,他已是一家公司的经理,他自己的企业。所以嫁过去,我直接就成了老板娘。但他从不让我掺乎公司里的事,就让我呆在家里,做他的全职太太。他是真心爱我,但我不爱他,从一开始就不爱,却不由自主地嫁了他。婚后我们过得也算平静,其乐融融吧。他是舍不得让我出去工作,他说:我养得起你,也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但我就是闲不住,闹着要去公司里帮忙,他拗不过,就安排我在公司办公室做秘书。他像是故意不让我在公司里干事,那一份秘书的工作,以我的能力根本就无法做好,事无巨细的工作和繁杂的业务应酬,让我时常手足无措,上班第二天,我就出了一个差错,让公司损失了一万多元,主任不敢说我什么,丈夫却勃然大怒,当着全公司职员对我破口大骂,这是他婚后第一次对我发火,全然没把我当他的妻子。主任也跟着我挨了顿臭骂。后来他骂完了,让主任拿出一个对我处理的意见,他的本意是想提起主任的威信,但让我感觉到他有些没完没了。
晚上回家,他又向我赔不是,说大家都盯着我看,他不那么训我,以后没法管别人,又说公司受了损失,也是我们家吃亏。我理解他,但就是无法原谅他对我的喝骂。
第二天,主任做出了对我扣100元工资的处罚,丈夫没有肯定主任的处理结果,但脸色明显的不好看。我当场就交了100元钱,算是罚款。公司里其他同事有了意见,觉得我出了那么大一个失误才扣100元,很有些不公平。我也感到脸上无光,才上两天班就出错,又因为是老板娘别人都对我敬而远之,但嘲讽之意却被我看在眼里,中午下班,我给主任交了钥匙,就算辞了职。丈夫也没有留我,下午,他又恨铁不成钢地连主任也辞退了。从此以后,我就成了他笼子里的金丝鸟,哪都别想去,整天呆在家里,除了做饭洗衣,就是看电视,那真是一段无聊透顶的日子。
应该说丈夫是很不错的一个人,虽说他是一个以挣钱为目的的商人,却并没有因为我使公司损失了那么多钱说过我什么,他是一个工作狂,干起来就忘了一切。他也算一个好丈夫,不会打麻将不会跳舞,公司除了特别重大的应酬,一般的请客吃饭他都让助手去,而把更多的业余时间放在了家里陪我。
江玲有些伤感,似乎曾经的幸福还在昨天。我问她:"这样的丈夫堪称模范,你怎么还舍得离开他呢?"
也许是天意吧。江玲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虽然对我很关心也很体贴,但无所事事的日子让我也对他心生怨恨,我只是嫁给他,并没有卖给他,换一种话说,他是剥夺了我的劳动权。我没事可干,就动不动给他发脾气,一般情况下,他都能忍受我的任性和无理取闹,总是变着法儿逗我高兴,被我骂急了,偶尔也还口骂我几句,在吵架上,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不几下就自动认输。他越不和我吵,我心里气就越大。有一次我骂他时,无意中骂了他早已去世的母亲,怒不可遏的他顺手就打了我一个耳光。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他打完了,自己却愣住了,大概是连他也惊奇怎么会出手打我。但他什么都没说,就撇下我出门而去,只让我在家里一个人流泪。
也许是那句话真伤了他。晚上回来,他都不愿理我,倒头就睡。倒是我向他赔了半天不是,他才重新有了笑脸,但至始至终却没说一句他不该打我的话,也不管我的脸被他打得肿成了什么样子。
其实我离开他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受不了他的摧残。我实在想不通他哪来那么大精力,可以说他的性欲和他的工作欲一样强,只要我身体没病,他会不空一天地要我,性生活的频繁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有时中午临上班,他都要做一次,我成了他发泄的工具,可他振振有辞地说和我做爱能减轻压力,能提起精神,可我实在是被他弄烦了,为这事没少跟他生气。有时我抗议,他就使用暴力,就是现在说的婚内强奸。在这事上他是实实在在地伤了我的感情。
第二年,我生下了女儿姗姗。做了母亲,我的心也就被女儿占据了,在家里一门心思地带孩子,那一段时间,应该说是我婚后最幸福的日子,有女儿在身边,我忘记了一切烦恼。
在女儿三个月的时候,他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又投资建起了一家食品厂,把公司的大部分资金都拆了过去,让公司的业务也受了很大影响。半年后,食品厂生产的东西销不出去,其实质量也不是太好,他是脑子一潮,被人骗了。厂里赔钱,公司不赚钱,他真是内外交困,在亲友当中,也没有谁能给他帮上忙,那一阵子,他的脾气特别不好,动不动就会冲着别人发火,连我也成了他的出气筒。慢慢地,我心里也有了怨恨,我给你带孩子也没闲着,你凭啥要冲我发火。我逐渐有了要离开他的念头。到年底,公司被厂子拖垮了,迫不得已,他也停了食品厂,一时之间,债主盈门,他却想不出一点办法来解燃眉之急。我不堪忍受当时已经很艰难的生活,借口回娘家,抱上女儿出了家门就再没回去。
后来他作价卖了公司,还清了债务,但他也断了自己东山再起的根基。那时期他很希望我能回去,来接过我几次,都被我拒绝了。在我当时的感觉中,他是再也站不起来了,所有家业赔得一干二净,谁还敢跟他去过穷日子,人活着总得为自己负责。我向他提出了离婚,但他死活不肯,他不想失去我,也不想失去女儿,尤其是在那个时期。但我是铁了心,非离不可。后来他答应离婚,却要把女儿给他,我无法答应,我可以没有他,没有丈夫,但我不能放弃女儿。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我们之间也没闹出个眉目来,他独自一人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后来他又去我家,正好我和女儿出去了,家里人已烦透了他的纠缠,我妹妹故意刺激他,说如果能拿出5万块钱,就让他接回我和女儿,原想着让他知难而退,谁知他一周之后果然拿来5万元,要接我和女儿回去,我当然不肯,也不让他接走女儿。后来知道他是卖了厂里的设备,又借了别人一部分,才勉强凑够了那么多钱。那一天他被彻底激怒了,在我们家大打出手,我妹妹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他抢走了女儿,我去夺时,又被他打倒在地,他给我们全家说谁再敢夺他女儿他就要谁的命。就这样我看着他抱着女儿扬长而去。女儿这一走,就再没回到我身边。他也从天水消失了,我不知道他和女儿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直到经历了许多事以后,我才清楚自己在心里还掂着他,我来兰州的原因是他也在这里,和我们的女儿。
接到《金城商报》的电话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也迫使我放下了对江玲情感自述的写作。他们的一位副总编要我赶到金城去签一份供稿协议,也就是说我们工作室的新闻稿在Q省的发表权将被他们卖断。他说他一直在关注我们发去的稿子,也注意着金城其他媒体对我们稿件的采用情况,是我们的作品本身构成了双方长期合作的可能。他说:"我们不会轻易改动你们的稿件,即使改也不会像别的报社那样变了文章本身的意思。尊重文字也就是尊重作者。"
金城市有将近10份报纸,我们的每一篇新闻专题至少会发给5家,因为竞争的缘故往往是只有一家采用或者一家都不采用,能签了协议其实对双方都有好处,他们增加了竞争的筹码我们固定了一个客户。事后仔细一想正是《金城早报》的举动促进了我们的合作。他们只要拿上原稿和《金城早报》已经发出的一比,就能看出这篇稿子的前世今生。可以说没有那个作者乐意让自己的作品被人改得面目全非。
我给周洁安排了工作,让她接替我走后这些天的审稿和工作室日常事务的处理。关于江玲的采访材料给了禹华,由他接着往下写。我和南子非通了电话,问了一下他在A县的情况,那篇关于人命案的稿子他已经发回了工作室,他说自己准备去暗访泥盘镇小学乱摊派的事,"这个事太有代表性了,"他说:"那个校长和村长勾结起来,简直是当地一霸,我们不报道就太对不起新闻人的职业了。"我嘱咐他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打我手机。
周洁问我:"你去一周时间够吗?"
"那用得了这么长时间。"我说:"最多也就三天,协议我估计一天时间就弄完了,跟他们拉拉关系,争取稿费的标准定高一点,再去看看蓁子,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的意思是说,你好长时间没跟蓁子在一起了,既然去了,就多陪陪她。"
"我怎么忍心让你把重担挑太长时间啊,何况现在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了。大姐你就放心吧。"
若智看着我坏笑了一下,说:"公私兼顾啊?这就去抗旱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嘿嘿一笑,说:"你小子这几天给我老实点,哥哥我这就上前线了。"
禹华送我时眼圈有些发红,却只说出一句话来:"一定代我向嫂子问好。"
"我不就出去几天吗?真值得你这么留恋?没出息。"
"老大你这一走,我就觉得没了主心骨。"
在工作室的5个人里,只有我和禹华南子非是在文学上志同道合却搞不出什么名堂之后才转向新闻,志趣相投使我们在心理上更为默契,禹华是这几年一个人在兰州更兼长时间跟随我因而心理上便有了依赖。我说回去吧兄弟,别弄得这么悲壮,好像我要去长征了,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金城的没落和迟钝让我一直没把它当城市看待,如果不是蓁子生活在这里,也许它永远不会跟我有什么联系。爱情的力量在改变道路的同时也顺手改变了人的观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后的生活都将与这个地方息息相关。
走出火车站,我的眼前不由一亮,来接我的蓁子光彩照人得让我心里猛然一动,多日不见,熟悉中透出些新鲜。她接过我手里的包,说:"看你的胡子长多长了,也不知道刮一下。"
我冲她一笑,说:"我怕刚长出来的胡茬扎疼了你,就没敢。"
"你真坏死了,就知道扎人。"蓁子嘻嘻笑着,带我到了她的车边。
车里空着,没见她的司机,我问道:"你自己开车来接我啊?"
"接你老人家我不亲自来还要兴师动众啊?"
"你倒聪明,怕带了司机碍眼。"钻进车里,我搂过蓁子亲了一下,说:"想哥哥没有?"
蓁子挣脱我的怀抱,发动了车,说:"别人看见了,你老实点呀。"
"我从昨天晚上就没法老实了,归心似箭,媳妇你昨晚上睡着没有?"
"我睡得很好,连梦都没做,又不是要见国家元首,至于这么激动吗?"
"我可是见你比见国家元首更迫切,媳妇你开快点行不?"
"够快的了,你就会贫嘴。"
其实蓁子开车的速度真不慢,不到一刻钟就进了家门。
走进屋里,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行囊,我们就紧紧拥在了一起。当一团火被另一团火抱在怀里时,它们的热量会成为一个平均的指数而后使两团火融为一体。怀抱狂热的蓁子,我心里止不住生出浓浓的温情,这样一个在我眼里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好女人,却被我一直冷落在另外的城市。
我抱起蓁子走进卧室放在床上,整个人也伏在她的身上,嘴巴像一只饥饿而贪婪的公鸡啜遍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一只手轻车熟路地解开了她的衣服。蓁子拉住了我的手说:"不要,谷子,你先吃饭好不好?"
我的小兄弟在我们接吻的时候就已像接通了电源的机器人,精神抖擞地直立起来,它整装待发的亢奋姿态让我无法停歇,我挣开了蓁子的手说:"我要先吃你。"
大概是功课荒废了太长时间的缘故,力气没用出多少我就一败涂地,就跟一件家具放了太久再拿起来使用总有些不顺手。看着蓁子迷乱的眼神里满是失望,我不由得羞愧万分,在迫切需要精诚合作同舟共济相濡以沫的关键时刻,总会出现一个不争气的东西,像生活中的不如意。我轻轻地咬着蓁子的耳垂,想让她知道我的失落和歉意。对于一个有过婚姻经验的男人,更清楚女人在这个时候需要什么。我善解人意的媳妇蓁子双臂紧缠在我的腰上,迫使我那个恬不知耻的兄弟仍然停留在让它颜面尽失的地方。
我怕时间太久了压坏自个的媳妇,准备翻身下来,那知她双手用劲箍住了我不放,轻言细语地说:"你办事的效率可真够高的。"
我亲了一下她绯红的脸颊嬉笑着说:"你老公我的觉悟高啊。"
"谷子你饿了吗?"
"还没,你怎么老想着让我吃啊?"
"我怕你饿太久了胃又疼,你躺一阵我去给你做饭好吗?"
"我看见媳妇就不饿了,秀色可餐嘛。"
"就你会说,你胃疼了我会心疼的。"
应该说蓁子在我面前有着至高无上的贤惠,我起床时,她已经弄好了一大桌饭菜,而在一年前,她的厨艺还停留在仅会一个菠菜豆腐汤的水平,她说要用美食拴住我的胃从而拴住我的人,似乎我已经具备了离经叛道的资质和因素。如此看来爱情的力量不但能改变道路和人的观念,同样能改变一个人在某种技艺上的修为。
"你下午还去上班吗?"吃饭的时候我问蓁子。
"你老人家来了我还能去吗,我这几天都在家伺候你。"
"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亲密呀,你上你的班不就行了吗?我在家呆着帮你做点家务啥的。"
蓁子把一块肉放进我的碗里说:"还老夫老妻呢,你也真好意思说呀?有你这么几个月不管老婆的吗?对了谷子,你这几天怎么安排的呀?"
"我下午就在家好好陪着你,明天早上去商报社签协议,然后带你去卖点衣服什么的,你看这么安排合理吗?"
"那后天呢?是不是又要走了?"
我的心头似被什么咬了一口,硬硬地发痛,我知道,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面临着一次考验,在感情上,我亏欠了蓁子的太多,她无怨无悔地等了我这么多年就为了能和我长相厮守,我却总给不了她一个家的感觉,一再推迟婚期她能理解,如果来了金城还匆匆忙忙地走,能保证她不生气吗?好男人的一个标准就是不让女人生气,我不是好男人,我也不想在久别之后的相聚中惹出不愉快。我说:"我什么时候走听你的安排,你如果烦我了,给点眼色我就走,你看怎么样?"
蓁子的脸色由平静转向了笑容,说:"我什么时候烦过你呀?真是没良心,你不急的话就多住几天,急的话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还能拦着你?"
"那我就多陪你几天,不过我最大限度只能休息一周。"
"明天我陪你去报社好不好?我是他们最大的一个广告代理商。"
"好啊,有专车送我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什么时候成他们的广告商了?"
蓁子又给我添上一碗饭说:"已经几个月了,他们发展势头很猛,现在每天的广告收入都在30万以上,在西部的商报里仅次于《成都商报》和《华商报》,我跟你去说不定能给你们争取一些优惠。"
"有个比我能干的媳妇就是好,下辈子我还娶你。"
蓁子把嘴一撇,说:"行了吧你,这辈子你先作好再说。你的那帮狐朋狗友你不去看看?"
"看时间吧,有机会就去,没机会就等下次,我陪你多转转,坚决以你为中心。"
"你在金城的这些朋友,就林处一最有才气,上次公司里几台电脑坏了,请他来修,最后竟然不收钱,好说歹说,才勉强收了200元,这回你卖点东西给他,感谢一下。"
"什么?这个大牲口竟敢收钱?"我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状说:"不行,媳妇我们这回去把这200块钱再吃回来。"
"你呀,干吗嘴这么刁?"蓁子捶了我一下说:"老没个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