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爱情 (小说)/鱼沉渊

“谁会停留在永恒的远方，谁就永远在你身边。”记不清是在哪看到这样的一句话，叶之雨当它是哲理记在了心里，她觉着这是食人间烟火尘世爱情得以永恒的定律。

在月光亮堂堂的夜晚，叶之雨就会想起一个人。多年后她想起他就象是人渴了要喝水那样自然，虽然她已在脑海中拼不出他的音容笑貌，但却记下了月光下那张生动纯净稚气明亮的脸，那张脸已经定格在她记忆中的月夜，只是不断的回忆中一次次修复已失去了原本的真实，成为了完美爱情的象征。

每当满月的夜晚叶之雨就有一些心神不宁。她觉得月光倾泻下来象是要潮湿她的周身，又象是要明亮她夜晚的心事，涤荡尽她积攒下的思念。每次叶之雨被月光唤醒后安静地目睹周围的那些熟悉的家俱物件时，于夜晚寂静无声中，她相信她听见了自己那颗落寞的心发出一声叹息。

叶之雨又安静地躺了一会，翻身起床，倒了白开水捧在手返身将自己埋进卧室角落的单人沙发。她坐在房间的阴影里，月光透了薄纱制作的窗帷将所到之处勾出轮廓，让一切显得并不那么真实，这倒象是某个电影中常见的场景。这样的夜晚最适合惯于失眠的叶之雨细细回味她的人生。何况，这个夜晚的不同还因为那个喻晓宁从天而降，扰乱了她平静的生活。

叶之雨走出教室时,脸上的红晕还没退去。周五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照例是英语会话，老师让大家每人取一个英文名字。叶之雨想也没想张口就介绍自己：Juliet。口语老师是位年轻女教师，按这位老师的话语只有自信的女人才敢穿黑色。那天这位自信的女子就穿了件黑色镶白色花边的连衣裙，多年后记起这一幕，叶之雨总想起《简.爱》中的家庭女教师简。当这位喜爱黑色的年轻女教师玩笑道： who`s your Romeo。结果教室里一阵哄笑。叶之雨又急又羞，眼泪在眼眶直打转，要是有谁再多补上一句，估计叶之雨眼里那金豆就非掉下来不可了。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情，叶之雨的心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这痛连着的是她心中完美的爱情。

叶之雨低了头匆匆往宿舍走，冷不防迎面就撞上了喻晓宁，叶之雨有些手足无措，脸憋得通红，头埋得更低有点想绕过他的意思。她看见喻晓宁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喻晓宁看着叶之雨从身边走远，望着她的背影，呆立了一会，然后自我解嘲地笑笑，用脚踢飞了路边的悬铃木落下的果球，吹着他最擅长的金口哨曲《北国之春》，大踏步向男生四楼走去。他总是这样活泼朝气，健康阳光，成为女生们私下议论的焦点。

叶之雨回到宿舍时，同寝室的另外三个姐妹们还没回来。吴小丽肯定是和男朋友在校园闲转，秦水秀肯定是到球场和她的那帮朋友打球，最要好的朋友爱看小说的陈英肯定是到图书馆还书借书。叶之雨将书包往桌上一扔,倒头就睡在自己的靠窗的下铺床上。此时的叶之雨懒在床上，从没有象今天这么无所事事，同学的哄笑，让她觉出自己的心事。

秦水秀就说过，喻晓宁是系里的奶油小生，其实这词不是秦水秀发明的，以她的男孩儿一样的性情，她想不出这个词，这个词最早是喻晓宁的同班同学那个叫罗丽娜的女生在一次寝室卧谈会上发表的高见，不知怎地就传到了外班秦水秀的耳朵里。秦水秀在宿舍传这些算不上褒贬的议论时，叶之雨反驳过，睡上铺的吴小丽当时就笑了：小雨，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玩笑归玩笑，但从此叶之雨见了同系的喻晓宁就脸红，也不说话。

大学头二年的基础课，不同专业的班会在一起上大课，大家便都混了个脸熟。大学时女生总是表现的格外用心学习，总是抢占了前几排的座位。有一次，喻晓宁就竟直坐在了叶之雨旁边的仅有的一个空位子。座位的位置相对他的个头而言显得有些局促，他坐下时冲她笑笑，结果是叶之雨反倒弄了个大红脸。那天晚上吴小丽却认真地对大家宣布：小雨，我敢说那喻晓宁已经在向你表示好感了。就这句玩笑，叶之雨以后见了喻晓宁就躲路走，尽管她每次走在路上时不止一次地希望会意外地撞见喻晓宁。

叶之雨私下里悄悄盼望着上公共课的日子，上课前她总是和陈英不离左右，早早抢占第一排的座位，课堂上目不斜视，认真做笔记，但课间她会装着不经意地留意喻晓宁。远远地看着他，她都觉得十二分的满足，这个只属于她的小秘密她甚至都不愿意透露给好友陈英，她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心中的秘密。有几次喻晓宁走过来，翻翻叶之雨的笔记，说，记得真详细，回头借你的抄抄。

喻晓宁还真的借过几次叶之雨的笔记。只是有一次还笔记时，却留了纸条：下了自习，等我，有话对你说。署名：知名不俱。看到纸条的叶之雨，心都快蹦出来，写作业时怎么也静不下心，她思忖着喻晓宁会说些什么，而她要不要真的下自习时晚点离开教室。旁边陈英作业已做完，抱着新借的小说埋头苦读。

终于下自习了，陈英将书包一收：下自习了，回吧。

叶之雨红着脸：英子，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书没看完。陈英就瞪大了眼奇怪地看着叶之雨：你，叶之雨什么时候还会有书没看完？不会是有情况吧。陈英抬眼扫视了一圈教室，诡异地笑笑：那我先走了。叶之雨狼狈的无言以对，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书包，慢慢腾腾站起来，再走出自习室，没出教室几步，喻晓宁就跟了上来：小雨，作业做完啦？叶之雨含糊答：嗯。接着两人不近不远地并肩往宿舍区走。

有月光的夜晚在那条水泥汀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叶之雨抬头向上看时，透过悬铃木的枝丫，那一轮圆月就象银盘高悬，清澈明亮宁静，谙熟的古诗《朗月行》的诗句就跃入脑际：小时不识月，呼着白玉盘，又恐瑶台镜，飞入青去端。叶之雨自己也奇怪她的心竟然能如此平静，一点也没有了刚才在教室的那种慌乱。

路上不时有下了自习三三二二往宿舍走的同学超过他们，声音不算喧哗，也有恋爱的情侣依偎在路边的树下说着他们自己的话，而叶之雨和喻晓宁就这么不紧不慢挨得不远不近地并肩往宿舍区走，谁也没有说话。等走过了男生宿舍，叶之雨说：你到了。喻晓宁笑笑：我送你。叶之雨看见喻晓宁在月光下笑得很单纯，甚至有些稚气。就是这张脸，叶之雨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认真地看见的一个少年青春活力的脸在多年后就烙在了心里，日臻完美成了一种象征。

叶之雨就是现在也说不清楚她和喻晓宁是怎样开始的。她记得当时在学校时同寝室的女友都认为她叶之雨在恋爱，就是和系里公认的最帅气的男生在恋爱。英子甚至在寝室让叶之雨坦白交待他们的浪漫恋爱故事。

是怎么开始的呢？叶之雨现在想这个问题时，嘴角都还会微微向上翘起。

叶之雨认为他们的恋爱应该是始于那天，大三那年的四月五日，好象碰巧也是一年中的清明，是个星期日。

一年之中的春天，气候是那么宜人。清晨，叶之雨就听见鸟儿在宿舍外的窗台间啾啾鸣叫，还有藏在山中密林的深处的鹧鸪（或者是斑鸠）“咕咕咕”声声叫唤传来，有一缕阳光透过了窗户洒进了宿舍，让一切都显得那样明媚美好。八点钟叶之雨准时背着她的双肩书包到图书馆。

高大的悬铃木还没有展出宽大的叶片，平坦宽畅的水泥路面一无遮拦地铺上了早上和煦的阳光，阳光将树影拉得很长。路边人工精心管护的草坪已经萌生出了新的茎叶，阳光下它们象是嫩绿色的天鹅绒缎妩媚温软；高挑的白玉兰已过了花期，长出了绿色的叶子，而辛荑也就是紫玉兰却开的正好。鸡爪槭新展的嫩叶象红艳艳的花缀在枝头，重瓣的碧桃花枝累累，俗称满条红的紫荆不时从某幢楼房旁枝叶团团的桂花或是冬青树丛中闪出它那花团锦簇的枝干。图书馆正门草坪空地的那树樱花上周还在阳光下灿若云霞，现在花枝空落顶着细小的叶片。移步即景的校园在叶之雨刚进大学的当初就被深深地打动，而在这个阳光明媚姹紫嫣红的春日更是让叶之雨兴致勃勃。她精神十足地向图书馆走去。就象是巧遇，喻晓宁就出现了，他理所当然地邀请叶之雨到校园走走。

对，好象就是这么开始的，叶之雨饮了口白开水，在沙发中变换了一下姿势。

校园最美的时光，所有春天的花都竞相开放。校园东面临湖的那块空地，梨园漾起漫天白云，桃园绯红如霞光笼罩，喻晓宁就和叶之雨沿了桃园中的小径一起在和煦的春阳下漫步。空气中四处飘散着甜蜜的花香，舒畅着每个细胞，扩张着所有毛孔。叶之雨记得他们就这么绕了桃园的小径走。叶之雨意识到喻晓宁今天真的会跟她说点什么，自从那个晚自习之后，她就想喻晓宁终究会重提那天没说出来的话。

喻晓宁终于站住，对叶之雨说：小雨，我喜欢你。

叶之雨想，当时她一定羞得满面通红，因为这一生中还没有哪个异性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这几个字。这一幕就是好象是旧时影像重放，历历在目。

喻晓宁并没有反过来追问叶之雨对他的看法，他说完这话只管兴致勃勃地看桃花。其实当叶之雨不注意的时候，喻晓宁是在看小雨，少年的心事这时候就象那天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一般纯净无暇，在他的心中，叶之雨就是崔护诗中的人面桃花。

叶之雨总是在是与非中间游离，因为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恋爱。喻晓宁没有说出那个爱字，他也没有象别的恋爱中的男生有事没事就来女生宿舍点个卯，而叶之雨看到的那些相恋的同学个个成双成对，就拿同宿舍的吴小丽来说吧，除了睡觉，似乎醒着的时光她都与男朋友在一块。虽然同宿舍的姐妹们肯定地认为他们在恋爱，但叶之雨却是不肯定的，但叶之雨从此想起喻晓宁时心中却有些异样，女孩子的矜持却不容她先说出那个爱字。

叶之雨仍然与好友英子保持着同出同进形影不离的友谊，于是喻晓宁请叶之雨看电影时也就两人一块请了。试想，一男二女并肩行走无拘无束地谈笑风生的场景吧，这本生就很耐人寻味。叶之雨的态度让喻晓宁觉着叶之雨象雾一样不明朗，连英子也搞不懂叶之雨和喻晓宁他们演的是哪一出。

叶之雨在心中责怪喻晓宁没有大胆表白，她就故意地在看见他时装着没看见他，在集体活动时不理他，她甚至拉了英子看秦水秀和那帮男生一块打球，她对秦水秀的那帮朋友们热情有加，参加他们的聚会，只是不好好理喻晓宁。喻晓宁当然不知道叶之雨这一举动背后的真实意图，他看到叶之雨所表现出的一切就有些委屈，想说却无法开口。

大凡少年的心都是敏感而娇柔的，骄傲的心也更容易受到伤害。尽管是伤害却毕竟是少年的烦恼，就象少年维特中的主人公一样，喻晓宁在对这种伤害的体味中竟也品出一种有些唯美倾向的伤感，甚至被这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的伤感诱惑，后来他干脆是陶醉在自己为自己营造的那种淡淡的伤感中了。当一个人囿于自我后，他更能发现自己内在的潜质，喻晓宁的最大收获在于发现自己竟是当诗人的料。

后来，他为叶之雨写下大量的诗，婉约的，豪放的，深情的，明朗的，欢快的，伤感的，他将它们发表在校园的文学青年上，叶之雨成全喻晓宁成为了校园诗人，这话是后来喻晓宁自己说的。

是的，喻晓宁成了校园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他的诗作常常在报纸杂志上发表。叶之雨现在也还清晰地记得那次在学校文化艺术节上举办的他的专题诗歌会，那是他和另一个有校园诗人之誉的男生共同举办的个人诗会，她记得朗诵他诗作的女孩是刚入校的新生。

叶之雨真正融进恋爱角色已经是大四。喻晓宁硬了头皮请英子给叶之雨带信，他务必要和她认真进行一次对话。他得肯定他们的关系。其实这次的谈话，是叶之雨暗地期盼的，虽然来得有些晚。早在那次他约她到桃园，那满目灼灼桃花晃得人恍惚灵魂出窍时他就应该该将喜欢两个字浓说成一个爱字。

喻晓宁就和大多数的男孩子一样，当他们初恋时还不擅长或者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那三个字。不好意思说可能是因为觉得它神圣，不想轻易承诺，因为他也并不敢肯定他的那种喜欢就是爱。叶之雨的问题在于她需要有人对她明确无误地说出那个字，她倒没想过那个字就意味着天长地久，但少女的天真浪漫就在于她相信那三个字。现在喻晓宁终于可以向叶之雨说出来了，他现在说出那几个字已经象写首诗一样那么容易了，叶之雨还来不及感动，喻晓宁却在同一时间告诉了她关于他的志向、抱负能以及家人对他的希望。叶之雨是多么敏感聪慧的女孩，她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其实喻晓宁的心已经从她身边游走。

难忘宝贵的大学生活即将结束，叶之雨知道他可能就是她一生中唯一有过的纯粹的爱恋，虽然他们仅仅只拉了拉手

以后的日子她不再刻意不理他了，在和他相遇以及独处的日子，叶之雨对他温和地微笑。离校的那天，学校有大巴送学生离校，叶之雨在送行的人群中搜索喻晓宁的影子，连秦秀水都看出来叶之雨在盼望一个人的出现。车子启动时，叶之雨泪如雨下：再见了，我的菁菁校园；再见了，我的昔日同窗；再见了，深藏的爱情。

真不敢相信，这些竟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叶之雨喝尽了杯中的水，起身为自己重新添满。

白天喻晓宁忽然给叶之雨电话时，着实让叶之雨有些意外。

意想不到的重逢让叶之雨内心激动不已，甚至有些慌乱。待平静了一会，叶之雨就在盥洗室重新补了妆，她记得自己当时冲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连她自己都猜不出这笑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当喻晓宁重新站在她面前时，虽然他明显地变胖了，叶之雨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少年时的影子。

叶之雨再想起白天重逢的事时，心中又生出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叹。世事繁琐，总是变化多端，现实是人生并不只如初见。

喻晓宁记着的最初的相见，恰恰却是叶之雨在不断地追求完美中为自己悉心保留并念念不忘的曾经的爱情。叶之雨不止一次地感叹，于人生的脚步匆匆中，难得有人会在曲终人散灯火阑珊处回望今生。

纯真的爱情来时，虽然只是擦肩而过，但真的来过。叶之雨固执地认为爱情的到来注定就是为了完成它的使命，它就是要让我们忽然想起曾经让我们的心怦然一动的某年某月的那一天。

“谁会停留在永恒的远方，谁就永远在你身边。”是谁曾用最初的笑颜感动过少年骄傲的心，是谁曾用深深藏匿的柔情拥抱过爱情，多少年后它们成为了叶之雨心中最刻骨的感动。

静静的夜晚，多少次叶之雨不止一次仰问那张如月亮般明净皎皎的脸：现在又会是谁让你被最温柔地打动。但在这个皓月当空的夜晚，这些问题她已经不再需要扪心自问，喻晓宁的到来让叶之雨心中的一切块垒如水冲塌一样释怀，如卸重负的轻松竟让叶之雨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她起身拉起窗帘，窗外，撩人的月色极象当初的夜晚，夜风中飘散着的分明是春花烂漫的讯息。

三月的春风已经如期地吹破花蕾，就在今天的月夜，叶之雨开始对这个桃红李白的季节满怀憧憬。她怀念起故乡田野油菜花的香味，它们会混了刚被犁过的长满苜蓿的稻田散发出的青草气味，在柳絮飘荡的天空酝酿交融，让整个大地在整个春季陶醉。她想象着隔了那一树的光华四溢的灼灼桃花，谁是那曾经的少年，谁又想起过曾经的人面如花，其实这时已经虚化成了一种象征。叶之雨记住分手时喻晓宁说：等我到白头，我会回了故乡，我要守一间并不太狭窄的农舍，种上最爱的桃花。叶之雨就象回到了当初，温和依旧地对他笑笑：我相信白头时的你一定心满意足，在想起心中的人面时眼神定会春阳一样柔和。

叶之雨禁不住打了个冷禁，月华如水的夜毕竟凉意浸透。此时，整个城市都被包裹在睡意中，月亮正悄悄西沉，窗外那株白玉兰的身影被拉长，在地上投下暗影，月色轻拢中的景物呈现祥和温顺，尽显融融柔情。叶之雨关上纱窗，拉起纱帘，重新回到床上将自己用薄薄的巾被裹紧，嘴角淡出一丝笑意。她相信从此她会有了明丽如月的心境。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