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就 是 梦

人生如梦，这是一句老话。一次偶然的遭遇、一场难言的噩梦、一起忘我的欢欣，都将像梦一样悄然流逝。你是一个经常做梦的人，通过林林总总的梦，你固执地探知梦里的世界简直不厌其烦。还有比梦更真实更超前的事情可做吗？哪怕白日做梦，也是为了提前竣工明天的幻觉。

弗洛伊德老学究关于梦的总结，你并没用心的进行研习。除了自然科学，你认为许多理论性的东西其实是个圈套，一但身陷其中容易丢失自己。如果总也无法找到自己，会委屈得生不如死。你现在所做的就是努力剥落外因对自己的任何影响，按照自己的方式存在，用你的本能完成你对自我的一种证明。既然是为自己活着，也就没有理由虚构自己，何必口是心非自欺欺人？每天都要应付方方面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事情，难道不够累吗？对梦也是如此，说的都是与你有关的梦。

你梦见你在蒙古包里，猎人热情地送给你一串葡萄，你刚吃了两粒，发现整串葡萄在动，原来葡萄里面包容着一只猫，一只可爱的猫。

你梦见你在卡车的货厢里睡醒之后，发现天还没亮，到处是人。你跳到车下的一床毛毯上，这才看见自己一丝不挂，四周的狗男女们笑不绝口。你连忙拿起一件衣物遮住羞处，穿上同学递过来的裤子。

你梦见J落落寡欢，她的父亲气愤地质问你为什么背叛他的女儿，当时的你不禁泪流满面，一言难尽。后来J的父亲让你确认究竟娶谁，你打量着已经和你同居的L，已经和你同居的L眼巴巴地正望着你。你郑重地说：我想娶L。J的父亲绝望地叹口气，声称尊重你意见。言毕，他竟老了许多。

你梦见过你娶一个将军的女儿为妻，似乎是L。她为你生了两个儿子，然后乘坐一辆花轿挺隆重地正式嫁给了你。在婚礼上，你显得很笨拙，你不知道初为新郎的你应该履行哪些传统礼节。你的两个儿子忽然摔到地上，L惊叫着扑了上去，以为有个孩子摔断了腿，其实甩掉了鞋。

你梦见过你与一群老鼠嘻戏，你想把其囚于笼中，鼠们总能挣脱出来，并不惧你。

你还先后几次梦到你的头上生出数根粗粗的白发，你对着镜子一根一根往下拔，甚至还感觉到一丝一丝疼痛。

你在梦中还与作家探讨理论性的东西，以下就是你在梦中与某作家的谈话记录：

――明知小说是作者编造的故事，有的小说读起来仍然引人入胜，并且根据情节的发展，能让读者随着人物形象的不同命运或哭或笑。然而，有的小说由于人工的痕迹过多，读的时候明显感到过于虚假、乏味，这类作品的生命首先就被作者本身所扼杀了……

你在梦中写过很多次诗，只有一首被你醒后记录下来：

我在空气的网里

穿梭如鱼

阳光

一册一册

记载着我

       灵魂的罪恶

在你一个完整的梦里，女间谍在铁路上制造一起谋杀案，然后携死尸而逃。你奉命追踪，与她乘坐同次列车。后来，女间谍与同谋居入一家类似医院的宾馆，他们坐在三楼过厅的沙发上，女间谍花言巧语地把其罪证之一，一个金属雷管骗到手中，丢进废纸篓里。你拾起那枚雷管，明晃晃地摆弄着坐到女间谍的身边。她大惊失色，你若无其事地与其调情，女间谍半推半就。她知道了行踪已经败露，用一种透明的药物把同谋毒倒，又往同谋身上泼一盆冷水，设计自杀现场。你到一楼严肃地对门卫说：现在，这栋楼禁止出入。你让门卫把你的指令宣布一下，门卫拿着喇叭状扩声器走到楼外喊道：工作人员请注意，马上封住所有的阳台，关上所有的窗户，清查所有的可疑人员。楼上的窗户顿时纷纷关闭，你满意地回到门口。

乔妆改扮的女间谍踱到门厅，似欲脱逃，被你认出。她唯唯诺诺退回楼上，你尾随着紧跟不放，而且与她谈笑风生。（女间谍的同党已被抢救过来正准备检举她）。你和女间谍一直步上楼的顶层，已经无路可走。楼的顶层又脏又暗又窄，尚无人踪。你在墙壁的垃圾道里发现了女间谍藏匿的那具死尸。你把女间谍拥进怀里，粗鲁地虐待不休。可她并不反抗，轻轻地呻吟着请你饶恕，你愈像只野兽。女间谍与你的较量终以失败告一段落，宣告失败的她竟然面不改色俏丽如初，坐进超级的敞篷轿车，拟去策划第二场阴谋。一头长发飘拂着迷人的风彩。你目送着她的背傲慢地说：你想到某某处对吧？我将在那里等你大驾光临。女间谍闻声怔了一下，发动轿车飞驰而去。

女间谍在山那边的长城缓缓而行，你在山这边的长城拾级而进，你们之间相隔一道深深的溪涧。她攀上某处城楼，停住脚步深思着，把脸悠悠转向了你。你们，相互招手致意，发生了刻骨铭心的恋情。

你还有过多起羞涩的梦。你梦见你俘虏一个间谍，她是一个挺清秀的姑娘。你们接吻之后就在路上做爱，有人沿途走来，你们只好恢复常态。来者是贼，窃去你的银币，你追他的时候他把你的银币纷纷抛到路边或者河里。女间谍帮你如数找回，其中包括一些假币。你还梦见过你与J君相亲相依，她的身体不仅温热如初，而且细腻有致。她对你得寸进尺的行为并不情愿，接吻之际，嘴唇都较干燥。你以舌尖相探，她笑着说：我给你咬掉。可你并不畏惧：那你就咬掉吧。

J君在你梦里曾经营救过你。那是你在梦中驾驶的一辆卡车，被你吸烟之里不慎烧毁，因此入狱。J君闻讯赶到，在监狱里谋得编辑的职业，于是一边工作，一边准备把你营救出来。恰逢节日，你们在牢房里摆设一桌丰盛的酒席，你一口气吞掉两瓶烈性白酒，又喝一杯啤酒。然后你们狂歌狂舞，跳起千奇百怪的迪斯科。忽然涌进一群实习的女生，参观你的狱友画在墙上的美术作品。J君亦在其中，悄悄给你一个纸包。

管教让你陪他上街，去买即将涨价的名牌香烟。他进一户熟识的人家去吃水饺，你在门外趁机打开J君送给你的纸包。纸包里面有幅浮雕，两个木偶般的人头，上端是远望的男子，下端是仰视的女孩。表情都很严峻。你展开其中的一张报纸，J君在报纸的空白处写着：今晚我把看守杀死，一定把你抢救出来。报上醒目地连载着你的中篇小说，你读到你越狱之后即与J君长期失去联系。好多年后历尽艰难险阻，你们终于重逢。

管教走了过来欲夺你的报纸，你立刻把报纸吞进胃里。

你在一些梦里，总间杂着某个固定的女性，例如你梦见你以记者的身份应邀参加山村召开的大会，发现J君与她的女伴竟在楼上的代表席里。俗态可掬的村长笨拙地介绍山村概况，山区特产以及乡镇企业发展进程，然后请你代表报社发言。你对着话筒沉缓地分成三大部分发表一通官话：①山村政绩之肯定；②山村资源之潜力；③你将报道之宗旨。你讲完后掌声如潮，你有点怀疑掌声的诚意。

会议结束，人们陆续退场。你挤到楼上，J君和她的女伴坐在原处吃着东西，你不慌不忙地走到楼下的出口等她。岂料村长发现了你，送你一本厚厚的书做为会议纪念。你欣然收下，然后攀往二楼，发现J君不知去向。你在人流里焦急地寻找，一直找上轮渡码头，J君乘坐的扁体渡轮刚刚离岸。你跳上另一艘渡轮，用脚一踏船即驶往江心。你走到坐在船仓里的驾驶员身边，装模作样大嚷大叫：这船没人开怎么就走了？

渡轮经过江心岛时，船弦与岛的凸处重重撞了一下，然后继续行进。江体呈黑粥状泥泞不堪，J君乘坐的渡轮在你的左前方。你们先后抵达对岸，天下雨了，你在人群里乱窜，寻觅伞下的J君。

你曾多次梦见你回到最早的单位继续工作，你用过的办公桌还摆放在原处，办公室里结过冰，失过火，漏过雨，积过水，养过花。

你经常梦到你最早参加工作的单位并不奇怪，你一向都认为自己是个不仅软弱甚至懦弱的人，可是你在梦里，参加过许多次大大小小的战斗，而且你表现得一直都很勇敢。你曾梦见你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你和两名战友潜入敌后侦察。街上到处都是敌人，幸好没谁发现你们。你把手枪压好子弹，藏于袖口。两名战友走进接头的人家，即被兵们包围。你听见战友们说是来串亲，你趁机拐往左侧的胡同，躲进一个无人的院子。突然，有两个兵翻墙而过，第一个兵从你身上跳了过去，第二个兵发现了你大嚷大叫起来。你把敌人摁倒在地，用布堵住他的嘴，他却把布吃了继续乱喊。你朝他的太阳穴开了一枪，他却不死，眼睛咕噜咕噜转动不停。你戴上他的军帽起身飞逃，他像精灵一般紧追不舍。你跃上墙头，居高临下地把沙土向他撒去，企图迷住他的双眼。他躲闪着高笑你黔驴技穷，你愤怒地向他连开几枪，他仍不死。

你终于甩掉了那个讨厌的尾巴，匍匐于芳草青青的胡同想去援救战友，一位高贵的白鹅站在路口，你硬着头皮从它身边爬过，它狠狠地啄你后背。你忍受着疼痛而感谢它尚未虚张声势。一名精致的沙皮狗蹲在路边，被你抱进怀里不安分地乱动不止。

你还梦见和蚂蚁们乘坐一块门板顺流而下，你欺骗蚂蚁说到岸了，蚂蚁于是游进水里。你遇到一艘纳粹的军舰，躲到礁石后面还是被发现了。敌人用根绳子拴在你的腰上，把你垂在水里，你解脱了绳子，潜入舰底搞了一些破坏活动，还避开哨兵，盗得一只快艇撞入船舱。敌人停止联欢都阻截你，你驾驶着快艇闯上甲板，然后跃入水中。

敌人发射导弹过来，你在江面划了一圈儿，导弹仍在尾随。于是你把快艇朝向敌舰，自己跳进水里。快艇和导弹击中敌舰，爆炸了。

你还多次梦见你和伟人打过交道。例如你梦见你在天安门广场，虽然人山人海，但都坐得井然有序，接受毛公检阅。你从金水桥径直走上天安门城楼，虔诚地抚摸毛公的巨像。毛公从西侧向你走来，和你紧紧握手。毛公的手掌宽大而温厚，毛公赠你一张他的画像，你一步一步踱下城楼，人们就用热烈的掌声祝贺你。你走到人之方阵的最后一排，主持人请你喊一句口号，于是你喊：全世界人民大团结胜利万岁！人们就都跟着你喊。天安门上有人开始讲话，讲得声嘶力竭。你悄悄地拐过墙角，骑上你心爱的自行车，飞快地逃走了。你仍然没用手扶车把，怀里那张画像探出边角，被风拂得哗哗地响。

你梦见你做过生意，而且自产自销，自给自足。你梦到你在纸上画一条船，然后沿着河岸走到上游。河水有的地方蓝如墨水，有的地方清澈透明，并有鱼儿嬉如顽童。河的两岩缝补着白色田园，你窃一只黄瓜解渴，又摘几根葱的管状叶子，食之无味。你拜见了河的源泉，这是一盆蒿草相拥的湖泊，网网不空，网网盛满鲜明的鱼类与肉块。你把沉甸甸的袋子扛到市场，你的一个大学毕业的同学与他母亲贩卖蔬菜。你把冻鱼和冻肉摆放到摊位，请他们吃冻鱼，又请一位不相识的摊主也吃一条。不相识的摊主打量着你出售的肉块，问你是什么肉，你说这是猪肉。摊主说像人肉，你们在冻肉上果然看出人体的某些部位，袋子里的余物块块如此。你与你大学毕业的同学把所有的肉块装进袋子，弃于墙外的垃圾井中，然后惋惜不已，说可以切成羊肉片或者剁成肉馅卖给别人。你们回到摊位，在鱼堆里发现一块黄色人肉，连带一层白色脂肪，你把人皮让一只鹰衔走了。

你从河边走下画来，站在一头山上瞭望，你画的那条河已经架上三笔桥梁，桥上人忙车忙。

你梦见你驾驶一辆乳白色的轿车，行于地图上的公路线。你轻巧地通过几架桥梁，又按原路返回，把车停到其中最伟大的桥上。你把主人的两个玩具般的儿童别装进两个枕套，丢往桥下。枕套无声无息地被水载走了，你开着车坎坎坷坷地逃往南方。

你还梦见你当过船长。你在梦里制造的五艘帆船终于竣工，你以船长的身份率领其中的一艘船顺水东进。沿途，过往船只如梭，长江口，暂时禁止一切船只通行。这里是养殖区，江底孵化的野鸭子正在相继出生，你清楚地看着鸭雏挣出蛋壳，浮上水面黄乎乎游满一江。

你们的船在台湾岛缓缓靠岸，你站在码头上端详你心爱的宝贝，高贵、雄伟，在港湾里鹤立鸡群，你为你的这种拥有骄傲不已。你去拜访一位已有协议的台商，洽谈投资事宜装备你的船只。台商却因经济问题被下放到一个遥远的村庄当村长了，你们只好返航。

船沿长江北岸长驱直入，你指点着南侧依次告诉你的船员，这是横沙岛那是崇明岛。将过崇明岛时，江面竟被凸起的冰凌封住，你们的船只好在冰上滑行。熬过这程冰谷，你们就能加入畅通的航道（你发现了前方碧波炯炯的水面）。忽然，你们的船陷进一井旋涡，你们把船好不容易扛上冰岸，一丛入云的冰峰挡住你们的去路。

你没想到你的判断失误，于是命令原路返回。冰之一方有户人家，你看见了一直寻找的台商站在院里。台商热情接待你们，并让他的妻子准备饭菜。台商让你先去洗漱，你在镜子里面发现你的脸庞被冰划出五处含血的伤痕。

后来，台商指着门前黑色的小河，对你们说：你们就从这条小河返航吧。这条小河深不见底，你们可要小心。

你还做过一些古怪的梦。你梦见你踢动一枚硬币，硬币撞到一处土坎然后死了。你拾硬币的时候碰破了一块土，洞里有一把刀，一把旧锁和一只船的模型。你把一口袋鱼送给一个捕鱼的人，有位老者掂着你的硬币，他说这是宝中之宝，价值连城。有很多人逼你指出拾硬币的地方，你躲进了玉米田里。只有另外一个老人发现了你，你把其它那些物件送给了他。他拿起那把锁问你是否还有钥匙把锁打开，你说没有钥匙。他说当然你不可能打锁打开，这是一把金锁。你很反悔自己有眼无珠，却又无法把锁讨回。

你的梦里，有些情节格外残忍。你梦见一头足有两层楼高的黄牛坚强地站着任人宰割，你与秃顶老人在牛的身边会餐，桌旁，一口大锅炖着牛身上的肉块。屠夫一层一层剥着牛皮，并与秃顶老人分配属于自己的部分。屠夫说他刚剥下来的一块可以做件皮衣，牛忍受着疼痛一声不响纹丝不动。你被牛的刚毅深深地感动了。吃进肚子里的牛肉开始反胃，于是离开惨不忍睹的场面走进一家餐厅。

服务小姐端来一盘青菜，菜里钻出一只体格肥壮的蝗虫，嘤嘤飞到墙上，把你弄得更恶心了，于是一脚踢翻餐桌。当你怒气冲冲走出餐厅，听到店主悄悄骂你，就返回身，砸毁一些物件。

屠宰场上的老黄牛已经气绝身亡，矗立着高高的骨架。秃顶老人与屠夫们蜂拥而至，甩着响鞭以做祭祀。你喝退为首的秃顶老人，陆续接过数把鞭子甩得叭叭如雷，送鞭的人们扛来圆木，你仍挥舞无度。你把秃顶老人的双腿轮动起来，以其坚硬的头砸漏那家餐厅的墙壁，闻讯而来的老板娘大惊失色。

你不仅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还是一个热心的人。可你得到几多回报？但你知道燕子不仅报春，而且报恩。你梦见一群燕子可怜巴巴地围住你，嘀哒嘀哒向你求援。原来，一头兀鹰恶狠狠地扑向燕子们建于墙洞里的巢，巢里，几名雏燕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你用一粒红枣准确地把兀鹰击落于地，燕子们趁机把孩子全带走了，死鹰成为猫的美餐。后来，人们告诉你，院子里突然出现几囤粮食，是燕子们送来的。你不需要燕子们如此报答你的相助之恩，只愿今后，能与鸟类以好友的身份和平相处。你喜欢它们，你渴望它们最大限度地信任你。

你近期梦见了你种的花儿，和草。有的已经谢了，有的正在伸枝展叶。其中包括菊花，菊花等到秋天才会盛开。在花丛中有一棵苹果树，很高很大，已经硕果累累，甚至把树压弯了腰。你自豪地告诉别人：这是我移植的苹果树。你在树下与人深情地做爱，一边读着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黄滕就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梦是现实的一部分，梦的功能就是帮你实现一些你在现实当中暂时不能实现的愿望，比如你在梦里可以飞翔，可以到达任何地方，可以见到想见的人。也可以这么说，现实是梦的一部分，是对我们的梦最真切的补充，人们不是经常发现自己生活在梦里吗？

梦就是梦。因为是梦，总有梦醒时分。你回味着梦里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觉得你该走了，几乎哭着走在忆苦思甜的路上。继续过着昨天的日子还是踏上新的征程？你不知道。世界之大，竟然没有可以让人畅快呼吸之处，连梦都是。本来你想说说从天堂之门窜出来的苍蝇，苍蝇哼哼唧唧伸懒腰的时候，竟有性冷淡的女人捧其臭脚。后来你想，算了罢，无聊，反正都是梦里的事情。何况，假如你是蚊子，不是同样讨人嫌么！

                             2005年04月08日完稿于北京/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