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忽然间就是不惑之年了，而更可笑的是自己竟没有意识到这一时刻的到来。这天下午，一位朋友在网上给我发来信息：“一鸣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的生日。”是啊？不禁暗道一声惭愧，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士竟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记起这个日子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
    坐在办公桌前发了一阵子呆，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极少有时间做这种浪漫而闲适的事，更多的时间是在路上的感觉，是无助且无用的奔波。索性放下手头的工作，放下正冥思苦想而不得其门而入、感觉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棘手的任务，也放下重重的心事，播一支喜欢的曲子给自己：《豫北叙事曲》，是一段二胡曲。任悠扬而哀婉的乐曲，来抚慰自己的绷紧的灵魂。忽然想起幼年的景象，母亲会用手指轻轻抚摩一只愤怒的老猫的脊背，让它获得安慰而平静下来。不过现在不会再有谁来抚慰一个40岁的疲惫的男人，来熨帖他内心中重重的皱褶。
    不能免俗，也想效颦先贤，瞻前顾后一番，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一部十七史，从何说起？忽然想起归有光《项脊轩志》里的控带全文的一句话：“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也许悲与喜，就是人生中最经典的情怀。最能表现生活的况味。
    可是灵均哀郢，庄叟濠上，悲与喜，忧与乐，更多时候像是仁人志士、哲人雅士的权利。所谓“四面湖山归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果从不曾居庙堂之高，而常常是曳尾于涂中，又能有什么忧乐值得一说呢？
   说买了新房考了驾照？说加了工资评了职称？说老婆温柔情人妩媚？说老板给了好脸，年终拿了红包？说孩子成绩不错老人身体健康？说三农问题受到重视国家开始免征农业税？说民主政治深入人心独裁政权众叛亲离？说世界经济走向繁荣自然环境日益改善？说小人造谣中伤同事背后弄鬼？说女友背叛至交龃龉？说工作辛苦生存环境恶劣？说网上的妹妹没给好气路边的行人对自己车屁股吐痰？说今冬天气很冷物价飞速上涨？说政治腐败黑暗官员奴颜媚骨？说恐怖主义仍旧猖獗分裂主义甚嚣尘上？说贸易壁垒森严贫富距离拉大？说温室效应造成全球气候变暖氟利昂的排放使南极形成臭氧层空洞？
    有时候理解稼轩的那句词：欲说还休。不过又想，稼轩识尽愁滋味，才有欲说还休的感叹，我既没有“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铁骑渡江初”的经历，也没有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雄心，甚至没有“栏杆拍遍”、“挑灯看剑”的寂寞，凭什么感叹“闲愁最苦”？
    所有的日子都平淡如水。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个好友，他整天宣称要寻找生活的“波”，他从一所名牌大学退学后重新考入另一所简陋的学校，然后又想第二次退学。他会忽然从悬崖徒手攀岩几十米，随时面临坠崖的危险。寒假的时候他纠合一帮同学徒步回家。他会喝得烂醉而胡闹，据说是因为生活太平淡了。常常笑他无聊，笑他造作，而自己喜欢埋头于一位共产主义的“教父”的手稿中，为现政权寻找存在的理由，或者在足球场上呼啸奔驰。那时在内心里有一顶凌虚支起的帐篷，就是李太白的诗：“天生我才必有用”，散漫和谦逊背后深埋着内心的孤傲和自命不凡。但是现在呢？有一天听牧师讲保罗，讲《提摩太后书》，保罗说：“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心底忽然无限悲苦。没打过仗，没跑过路，所信的道：从共产主义到存在主义，从叔本华到哈耶克，都像美丽的肥皂泡，在空中浮荡了许久，然后在幻出绝望的七彩后一一破灭。一无所有!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时节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过去的一切无法再想，又有什么悲与喜可叹。且转头看窗外的春光，看天上的春云，田野里到处是生命的欢呼，这春来一天有一天的消息。欧阳修说：“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鲁提辖说：“不如及早撒开”，且到佛殿后撒尿撒屎，再去“杏花深处，市梢尽头”的鸡毛店里买些狗肉烧酒来吃，做什么和尚，饿得干瘪了，口中淡出鸟来！
  
     -----   一鸣    2005年3月  于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