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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 纱 巾》 一棹扁舟 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门前的广场上,我穿了一件亚麻衬衫。许多人用掌心上的稻谷喂鸽子。那些鸽子中的一只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没有驱赶它们,而像一个牧鹰人一样任由它们在肩头端坐着。 于是你笑着冲我走来,斜斜的目光看着我肩头的鸽子。我脸红了,以为你在看我。 男人穿衬衫的日子,你却围了一条淡绿色的纱巾。戴了眼镜的面孔,斯文说不上,但很有活力。那种朝气的氤氲笼罩了我。 你说:“鸟儿是最警觉的动物,即使这些被人戏弄惯了的鸽子。” 我说:“我不了解这些。” 你说:“鸟儿喜欢你,可见你并不凶恶。” 我说:“也许吧,我的脸上也不是青面獠牙。” 你笑了。然后互道再见。你就擦着我的肩走过。我终于把鸽子从肩头挥了去,转过身来,看你那条淡绿的纱巾。 从伦敦到澳门,要从希斯罗机场到香港着陆,再从港澳码头坐高速船。飞机开始下降的时候,有人呕吐了起来。空姐一脸的关怀,拿了水来。我把一些纸巾隔了座位递过去。一支胳膊伸出来接的时候,手里居然攥了淡绿色的纱巾。 我不能无动于衷了。 解了安全带,走过去。你的脸煞白着,嘴角还有些未擦净的水渍。 我说:“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说:“有你的纸巾就已经很感谢了。我没有晕机的毛病,但每次从这个方向过来,降落时都会呕吐。但现在没事了。” 我说:“好吧,有什么事情招呼我。我可以帮你。” 于是我转身。这时你说:“把纱巾帮我放进行李架上的包里好吗?” 我纳闷为何你把这么长的句子一口气说完。我按你的提示做完。回到座位上时,飞机开始剧烈抖动,大海越来越近。你仿佛那些波涛,汹涌着吐起来。但没有你的招呼,我隔了座位看着。 机场通关大厅里排了长长的队伍。 你说:“到香港吗?” 我说:“去澳门。” 你说:“肩膀上落了广场鸽儿的是你吗?” 我说:“我是凭那条绿纱巾认出你来的。” 你说:“天下真小。” 我说:“是中国太大。” 我必须在港住一夜。 为了便于明天去码头乘船,我选了靠近海港城的一家酒店。香港是不夜城,夜里的人比白天还要活跃。 这样的季节,远途的疲惫带来浑身的粘涩。虽然香港的酒店限制使用淡水,但我还是洗了澡。 斜靠在沙发上,瓷质的杯子里是一种名字古怪到无法记住但味道不错的咖啡。英国的朋友告诉我,爱喝茶的人只有一个人爱,爱咖啡的人有许多人喜欢。我正在笑这句话的可笑之处,电话响了。 我很惊讶,这是我惟一的感受。因为我在香港并没有朋友。当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只能拿起听筒。 你说:“欢迎我去看你吗?” 我猛然想到那条纱巾,声音里仿佛也听出了淡绿色。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说:“这很简单。这家酒店里入住的中国人只有你一个散客。而这家酒店,是我的家。” 我说:“那我只好欢迎了” 你敲门的时候,我听到一种乡下啄木鸟啄木头的声响,仿佛很有气势。 你带了四个橙子来。橙黄色的,在灯下泛着诱人的色彩。 你说:“感觉我像鬼魂吗?” 我笑了。你很习惯地摸了一下那条淡绿色的纱巾。飞机上呕吐时的凄楚已经在你的脸上消失了。你也许就是落地可以生根的飞蓬——把你形容成一种草总是不好,但我找不出哪种娇贵的花儿更适合你。 你要走了。 你说:“我把橙子留给你吃。” 我说:“我惟一的水果刀已在希思罗机场被收走,你如果把它们留下,我只好交给服务员。” 你说:“我可以叫侍应生送刀子过来。” 我说:“我不喜欢在夜晚动刀动叉。” 你用一种怪怪的眼光看我。站起来,又摸了一下纱巾。 橙子已经被切开,放在一个有着精美花纹的盘子里。灯光从盘子四周折射到桌子上,形成一个五彩斑斓的圆环。几枝绿色的塑料果叉立在上面。你拿了一片,伸到我面前。 你说:“还记得五年前香港的橙子吗?” 你说:“拿回来放在我卧室的窗台上,我一直看着它们慢慢腐掉。我居然喜欢哪种腐果的味道了。” 我叼了这片橙子,酸涩让我下意识地闭了眼。再睁开的时候,只感到眼前一片朦胧的淡绿...... 2005-3-24 ※※※※※※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