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两日闲，周日加上星期一。每个星期一红都到餐馆替我的班，查查帐，体验体验当老板的滋味，我也可以趁机休息一天。

中午儿子放学回家，见我在，高兴地扑过来。我亲亲他那饱满的额头，比划他的最新海拔——已经超过我的下巴了，抱他坐到我腿上。我不知道这种特权会在多久的将来失去，所以要见缝插针地使用。记得读书时，同寝室的女生们就寝前躺卧在床上聊及自己的父母，一个擅长舞蹈因此连走路也扭怩作态的女孩说：我记得我爸爸最后一次亲我是在我高中时，那天他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没有，他悄悄走进我的房间，给我掖了掖被子，然后看我了很久，最后亲了我一下，在额头上。啊，我们发出严重羡慕和嫉妒的感叹声。自那以后，我眼中这个女孩走路的身影也由扭怩作态变为摇曳生姿了。

我与儿子的亲昵竟惹来了的皮皮的醋意。近两个月的时间，因为餐馆，除了早餐和夜眠，儿子在家的时间就是我离家的时间。每晚回到家中，只有皮皮跟着我，从客厅到洗手间，从洗手间到厨房，从厨房又到书房。别跟着我，我对她说。她歪着头，睁着又大又亮又黑的眼睛看我，好像在说：我是皮皮，一只八哥，我最大的职责和快乐就是跟着你。那一刻，我真是心疼不已。于是读文字或敲文字的时候，我会让她睡在我腿上。

这会儿皮皮见她的安乐窝被别人占领，哪怕是平日与她一起玩耍的伙伴，竟也气喘吁吁地上窜下跳，冷不防我的嘴角脸颊就被她的舌头突袭了几下——人与动物的表达爱的形式竟是如此相似。为了安慰她，我让她趴在我和儿子之间，儿子又将头枕在她身上，时间在这温馨的一刻仿佛停止了流逝。这就是幸福，像一只漂亮的毛毛虫爬在密叶后的枝桠间，毫不张扬地存在着。但我不是植物，所以当幸福的毛毛虫挠痒我时，我就笑了。

也许因为年龄的增加，我将很多人都视为孩子。

比如红，虽然她只小我八岁。红长着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我见过更漂亮的眼睛，但是哪一双也比不上红的眼睛的清澈和纯净。红信佛，有时我会想，不知是因为她信了佛才眼神如此澄澈，还是因为她有了这样一双眼睛就走向了佛，恐怕连红自己也不会提这样的问题。红的文字也像她的眼睛一样空灵，在众多朋友看来，她是属于那种天赋的写文字的人。红有一个愿望，就是十年后去一个三省交界处定居，开家小店，同时写书。当然她也很清楚这个愿望的虚无飘渺，尽管如此，她仍然开始了准备。这十年中她要攒下足够多的钱，她要安顿好她那与我儿子一般大的儿子，于是她放弃了写作，在一家报社谋了个差事，一心一意地工作，工作之余唯一的愿望是带好儿子。当我与她商议开餐馆一事时，她非常兴奋，也许她觉得她的梦可以因此而提前实现，尽管我们的餐馆是开在本市的闹市区而不是那偏远的三角地带。不过具备一定天赋的人往往有其欠缺之处，红的脱俗有时会令她说出一些让人吃惊的话。有一次朋友聚会，其中一位谈到自己颇通古书的父亲，红原本要表达羡慕，意思是如果老先生还在，她想去会会他，而脱口而出的话竟是这样：啊，他死了没有。整桌人听闻此言即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红当然也有俗的时候，但她的俗又表现在不俗之中。我与LIU有磨擦时，她主要还是站在LIU那边，因为她觉得她非常了解LIU的人品，这时她会忘记我与她谈的是严肃的管理问题和理念问题，在她看来，只要LIU的人品好，就一切都好，直到部份员工辞工要走，红请了她和LIU共同的朋友检查官一般前来调查情况，才终于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们聊工作的时候，红常常会偏离话题聊到别的事情，这时候我就看着她的眼睛，像哄孩子一般，一边应付着一边暗地里扭转方向。 

红，大概是个永远长不大永远做着梦的孩子。虽然我也以为她的梦不切实际，但我从心底希望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