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房子找主人》

     —— 文/又见珊瑚

7月底，我坐在美罗城二楼的“STARBUCKS”约见了我房子的第一户买家。我对面是一位秃了顶的男士，但却儒雅有加，戴一金丝眼镜，言谈得体，举止大方。“我太太晚点来，她还没下班。”他喝一口咖啡，歉意地对我说：“不好意思，你还得多等一会。”

“没关系。”我微微一笑。

“买房子这事我能做主，为什么一定要我太太也来？”他继续问。

“因为我为我房子找的是两个主人，不是一个。它委托我严格把关。”我说。

“呵，你真有趣。”

话音刚落，远处款款而来一位中年妇女，离我们还有百十来米时就已经挥着手，用上海话大声地叫道：“嗨！侬谈好了没有？阿拉一会还有事情。”说着说着人就已经摇到了桌子边，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用极高分贝、极快频率的声音对着我说：“小姐，怎么样，就昨天电话里说的那个价！我们一分钱也不会加了。你到处去打听打听，上海房子马上要跌价了，明年你连这个价都卖不到！……”

她足足说了有五分钟，我笑着等她说完，然后站起身，朝他们伸出了手：“对不起，我觉得我们这生意不合适做，谢谢你们。”

女人立即愤怒了：“你有毛病？不能做你要我们跑一趟？”

“对不起，昨天电话里我已经说过，我需要见你们一面才能决定是否继续谈这笔买卖，这条件你们已经接受了。”我礼貌地朝她点点头，拿起身后的包，转身朝门口走去。

男人紧跟在我身后追了过来，不好意思地对我说：“真抱歉，我太太就那脾气，你别介意。其实价格我们可以再谈的。”

“不，不是价格的问题。”我停下脚步，转回头望着他说：“我的房子怕吵，我想它不会适应你太太的。对不起！”

那男人目瞪口呆地愣在那。

9月，我在徐家汇的家里约见了我房子的第四位买家。准时准点，一对夫妻按响了我的门铃。我开门将他们迎了进来，一进门他们就开始四下环视我的房子，我一边为他们倒茶，一边友好地对他们说：“你们随便看吧。”

妻子兴奋地走进我倒茶的厨房，站在我身后：“厨房还挺大的。不过看起来用得很少。”

“是啊！”我笑了，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她：“请喝茶。我这厨房在前两年用得多，这两年除了烧烧开水，几乎就不再用了。”

我和这位妻子愉快地交流着，她告诉我丈夫做生意，自己是个小学老师，教音乐的。正说着那位丈夫的手机响了，只听见男人“喂——”了一声，随后得意地一连串对着话筒说了起来：“哎呀，罗总！这事好办，区里头什么领导我不认识？别说百万千万，就是上亿的工程，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毛毛雨了！你看我去年，帮张三李四一拉，就是几个几千万的大工程，没有我干不了的事……不是吹牛，我哪没有认识的人？你打听打听去，区里，市里，甚至北京……我哪没有人啊！……”

“哎呀，不就是那么点钱嘛！等我手头的活做完了，连本带利一起还你。欠的不就点工资嘛，民工，能掀多大风浪！……”

女人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小声点，男人挂断电话撇开了她的手：“哎哟，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嘛！这年头谁还不欠钱。”随后他把脸转向我：“哎！小姐啊！我的车停在楼下没事吧？我的可是宝马车！警卫要我停地下车库，搞没搞清爽，全上海还没有我不能停车的地方！”

我放下为他倒的那杯茶，走到他身边，皱着眉头一板正经地对他说：“你还是快把你的车开走吧，宝马车，划一道就得去掉你上千块！”

男人一听这话有点紧张，他扭头问女人：“怎么样，房子看清楚了没有？”

“你们也别看了。”我做了送客的手势：“我这房子不想卖了，你们再看别家去吧！”

“哎——你！”男人正要发怒，女人拽着他就朝门口走：“算了，咱们就再看别的去吧。”我将他们送到了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男人又接了个催讨欠款的电话。女人把我拉到了一边，

“你不想和他谈，那你打电话给我吧，这房子我还挺喜欢的。”

我苦笑了一下，向她解释道：“我为房子找的是两个主人，得是它都喜欢的。我想它不会喜欢和‘大人物’相处。你还是让你先生把买房的钱省下来，先把欠人家的工资还了吧！”

电梯那头又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哎哟，不就那么点钱嘛！我一个工程的零头就还你了……”

10月，我约见了我房子的第七位买家。一位年约五十的台湾人。但当他们“夫妻”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立刻知道这一次“为房子找主人”的计划又失败了。所谓的“妻子”年方20出头，稚嫩得足可以当男人的女儿，下身着一席五彩缤纷的迷你短裙，脚踏一双高筒皮靴，上身套一件满是动物毛皮的甲克，一只耳朵，戴了四只耳钉……那打扮，令我想起了若干年郭达、蔡明表演的那个小品—— 一只南美洲火鸡。

“老公——” 女孩嗲声嗲气地说：“我喜欢这房子，你买给我嘛……”

男人搂着小姑娘的腰，笑呵呵地哄着。接着摆出一副谈判的模样对向我，没等他张口，我一个手势打住了他：“先生，这样……你们再看看别家吧！这房子，我不打算卖了。”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不为什么。”我笑着把他们往门口引，并一把拉开大门：“我这房子有个坏毛病，一看见鲜艳的颜色就犯晕。你们还是找别家吧！”

11月，那是我见的第九位买家。上门的仍是一对夫妻。男人瘦削干练、女人雅致秀丽，一进大门他们和其他买家一样，四处环视起来，我陪伴在妻子身边，客套地向她介绍着房子的结构。

“我们家我先生做主，我都听他的。”女人估摸着与我年龄相仿，说起话来柔声细语。

“厨房够大，空气流通也不错，”男人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厨房，转过身关爱有加地对妻子说：“这样你在厨房里做家务，就不必担心油烟困扰了。”

接着男人又走向阳台，女人紧随其后。男人推开窗，朝外望去：“老婆，你来看……小区大门一眼就能看得见。以后你在窗口就能看着我上下班。”

“在这看见你回来，菜就可以下锅了。”女人顺从地跟了一句。

我痴痴地站在门外，看着不远处那两个相亲相爱的身影，那一刻，我就有种温暖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全身。我仿佛看见一位只会蛋炒西红柿的少女走进这间房子，成了这的女主人，然后在爱的氛围里一天天成熟，变成了一位烹饪高手……我仿佛看到了阳台上了那盆洛阳牡丹，在爱的培植下盛开出娇艳的花……

“小姐，”男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这房子我们决定要了，我们什么时候办手续？”

“照你们的意思办。”我说。

“那春节前吧？我们就可以搬进来过年了。”

“好的。照你们的意思办。”

 ……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只装满了一只箱子。我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抚摩着我房子的每一寸肌肤，轻声告诉它：“我已经为你找好了主人，你会喜欢他们的，而且你会发现，你过去的主人们只是出了趟远门，很块，他们又将回到你身边，用爱和亲情与你相伴。”

最后，

我像5年前一样，只拎了一只箱子离开了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