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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的春节。 这个春节注定了我记忆一生。 记忆里,此前的春节就是到了腊月二十以后,家里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和衣服。除夕守岁,初一早起吃饺子放鞭炮,初二去亲戚家拜年。很少有乡亲之间的来往,即便有也是极要好一些走动一下,现在回忆起来,觉得闷沉。 一九七八年的春节,却如同改天换地一般。那一年我上了初中,开始了大人说的“应该懂事”的岁月。进了腊月,村子的街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卖年货的让我眼花缭乱:生活必须的米面油肉鸡鸭鱼,副食调料、布料、成衣、炊具、鞭炮、春联、干花(塑料的,布的)等等应有尽有。我真的不知道这一下子哪里来的这些东西。随了妈妈在这集市上从这头串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手里的东西渐渐多起来,心思一下子就飞到了除夕,嘴里开始垂涎。 大人们开始为我们准备新衣服,这是一年里最高兴的日子。腊月二十一过,开始打扫房间,除去一年的尘垢和冥冥中晦气,把新的希望和企盼迎进屋子里。接下来就是蒸馒头蒸带馅的包子,(老人们都相信谁家蒸得多来年的收成就多,日子就好过),再就是炖鸡鸭鱼肉,整个屋子里一天到晚都是大人忙碌的身影。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看看日历,算算日子,就是除夕了。除夕的白天,贴好春联和窗花,把买来的鞭炮放到土炕的席子下去去潮气,为的是脆响。 晚间,吃过守岁的饭,就开始准备包饺子。饺子是素的,为的是纪念先祖们的艰辛。这时的窗外已经隐隐有了零星的鞭炮声,空气中也有了诱人的硫磺硝烟的味道。偎在热热的炕上,带着白天的疲乏,带着没有目的却又美好的想象入了梦乡。 鞭炮的声响从午夜过后就连成了串,一直到黎明,睡眼惺忪的爬起来,见大人们已经开始烧水,我和弟弟就爬到门楼上,开始准备放鞭炮。屋子里大人把饺子下锅,我们就点燃了鞭炮,那一声声脆响里,仿佛送走了过去的所有不快和不幸,迎来了新的希望和期盼。大人们盛好热腾腾的饺子,先给祖先的画像前摆放一碗,接下来是晚辈依次给长辈磕头请安祝好,谁请安完毕就可以上桌吃饭了。 吃饺子的时候,就开始有亲朋来串门拜年,让我隐约觉得和以往不同的是,不论过去过年是否互相拜过年,今年的春节陆续着都互相走一走。吃罢饭随了大人去拜年,街上的人出奇的多,一个村子的几千口人好像大都涌到了街上,远远的就能听到带着浓浓乡音的问候:过年好!今年的收成不错!谁谁家的孩子考上学了!谁谁家过了年就要去外边做买卖了!恭喜发财!。。。。。。尤其听到恭喜发财着几个字的时候,我一下子有些懵了,这会是真的么?再看看那些大人相互作揖问候的样子,更是没见过,走在熟悉的老街上,年少的心理竟然有了些许的隐忧。。。。。。刚一走神,就被旁边的鞭炮声、大人爽朗的笑声、悦耳熨贴的问候声以及满街的摩肩接踵拉回了现实,这是真的。那是什么让沉寂了多年的春节一下子热闹起来?是什么让我的乡亲们如同解放了一样的兴高采烈?带着这个疑问困惑我度过了那个普通却不寻常的春节。 后来,我慢慢长大,在慢慢的成长过程中、在大人们的讲述里我似乎找到了答案:政治浩劫的中心虽然在城市,处在最底层的乡村和农民却是政治重压最后的承载者。可以说,政治浩劫对人性的桎ku、对优良的民族传统的摧残使善良的农民本真的性情被渐渐扭曲,但那是不会消亡的希望之苗,一旦有了春风就会复苏。一九七八年的春节,就是一股春风吹到了我的故乡,那压抑已久的火热一但表达出来的时候,就像被阴云遮挡太久的阳光,一下子会令人眩目。 那个春节虽然是无数个春节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虽然是在数九的隆冬,可他在我年少的心里留下的却是极其深刻的一个火热的烙印,注定此生不会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