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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声匿迹三年的的狗子露面了。
那是昨日,一个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风轻日爽的星期天,早晨起来我想今天要完完全全享受一下星期天的轻松,身着宽宽松松的休闲装,慢慢悠悠的走出了家门。遛哒在马路的便道上,看着昨晚春雨沐浴过后法国梧桐,在轻柔的阳光照射下,一片片嫩的黄绿的叶子,散发着清澈、新鲜的光泽,从内心深处有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正在我将要陶醉在这明媚春色中去的时候,一阵“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手机铃声响起,把我的遐想打断。接听原来是瞎子(呢称,并不瞎)来的电话,告诉我狗子回来了,他已在饭店订了位子,约哥几个聚聚,叙叙旧,我很犹豫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和狗子多年没见面了,何尝不想一见呢?可过去发生的一点点事情,却为老朋友的相聚增添了一点点的顾虑。
在乘车前往饭店的路上,过去的一幕幕又闪现在眼前。那是参加工作不久,可能是由于年轻人爱玩的共同兴趣,我很快和比我大几岁的狗子、瞎子、胖子、酒仙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其中狗子年龄最大,阅历也最深,经受过上山下乡的锻炼,据说偷百姓的鸡,摸百姓家狗水平很高,后来可真的得到了验证。
那是周末的一天车间加完班,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在为吃什么犹豫的时候,我猛然想起了东北上学时吃过的狗肉,我就说什么也没有狗肉香(那时这里很少有卖狗肉的),瞎子和胖子马上就带着讥讽的口吻说:“那还不容易,老大是偷狗专家”哥几个鸡一嘴鹅一嘴矛头对向狗子,狗子是个很要面子的人,那经得起这几个人的臭损,沉默了片刻说明天咱们就整条狗好好的喝顿酒,我看他说的很认真,心里却有些发虚,就问:不会去偷吧?偷东西可是犯法的。他呵呵一乐,说“咱们一不偷二不抢,犯法的事就更不能做了,明天你就睁着眼看着,张着嘴等着吃吧!”
第二天我去家里找他,哥几个都来了,门口还停着一辆很像公安的吉普车(其实不是),还准备了几根木棒和一个手持喇叭。胖子开车拉着我们向市郊方向奔去,路上我经不住问:“我们不会去冒充打狗队吧?冒充警察可是要罪加一等的”,那时城市正在整顿乱养家禽现象,各派出所经常组织巡视检查。狗子带着讥讽的口气说:“亏你还是知识分子,真tmd笨”,我无话可说了。
进了一个村子停下车,我们就开始在小巷子里转,走到一家听到了很有力、很凶恶的狗叫声,瞎子就打开手持喇叭高喊:“为了减少疾病的流传,请您不要养狗”,就这两句话反复喊了不知多少遍,狗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凶。门开了,走出一个中年人凶狠的说:“狗就送给你们了,可不能在我面前把它打死”,说着把狗叫到了门外,哇噻!一只没栓绳子,凶狠的冲我们吼叫的大狗,登着圆溜溜眼睛,屹立在我们的面前,哥几个眨眼的功夫全闪到了狗子的后面,把狗子孤零零让到了最前方,心里想这艰巨的任务还是由你来完成吧!只见狗子往前走了几步,把手往怒吼的狗鼻子底下晃了晃,怪了!狗呼嗤了几声不叫了,狗子弯下腰一手搂着狗脖子,一手搂着狗后腿抱了起来,在狗的主人愣神的功夫,我们走出了巷子,上了车。
回来的路上,我为这个从未经过的损事和这个损事的精彩搞得异常兴奋,只笑得肚子疼。狗仍然趴在狗子的怀里,只是一声不吭地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们。
狗子很聪明,心灵手巧,并且继承了他父亲高超的技艺。而且很要面子,凡事都不能满足,也经常因为男子汉的面子问题,老婆经常愤怒的回娘家,而他也从没去说些软话把老婆接回来。他又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老婆走了,他会很努力把几岁的女儿照顾的很好,也就得起五更爬半夜,搞得自己惨兮兮的,我把他定义成“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最终老婆还是消消气之后自己就回来了,因为她了解狗子,他们是下乡时的“战友”,共同经受过磨难,她也佩服狗子的能耐。
那时的狗子除了上班以外,经常在外面为个体企业做些模具,改造些机床,工资外的收入经常不断的有,虽然发不了大财,生活的却很滋润。随着企业改革的深化,我们的单位也渐渐的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工资虽然开着,却已不能满足物质生活的需求。狗子的胃口却越来越大,直觉得靠自己的手艺和勤奋挣得太少,只想着发达。古人有句话“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他似乎从巧者过度到智者,用他的想法就是要让自己的女儿能够过上比别人更好的生活。
记得那是个冬天,几天见不到狗子,只知道是请假了,却不知去干什么了,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狗子的老婆找我,告诉我狗子前几天拿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去倒香烟,结果半路让稽查的扣住了,人是没事放出来了,可辛辛苦苦多少年挣的钱没了,心里不舒服却冲着家和老婆撒气,家里的东西给砸了,老婆也给骂了。
我去了他家,他没精打采的躺在床上,一脸愁容,我来了他也没睁一下眼,地上一片狼藉,家的确让他给毁了,几个哥们也在共同劝他心放宽些,钱没了,还可以在挣,他半天才睁开眼说“我什么都清楚,不用你们瞎操心,你们快走吧!让我清净会儿”,我们只好没趣的走了。老婆也走了,可这次走了,却没有再回来。
过了两天,狗子上班了,似乎已从那件事中逐渐地解脱出来了,脸上也恢复了以往的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尊容, 又开始和我们胡吹山侃,展示着他的宏伟计划和痴心妄想,可狗子和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更加残酷的灾难即将来临。
一个多月过去了,狗子可能预料到了什么,一天和我们在一起,他有些心不在焉,我们就问他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他说老婆至今还没回来,往常两人生气,在娘家住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这回女儿去叫她,也没叫回来。我们劝他赶快去丈母娘家,说些好听的,把老婆接回来,并半开玩笑的说:小心时间长了,人家真的把你给蹬了,又找一个,你可就真的成了sb了。他却又晃起了那个长长的自以为是的脑袋说:那是不可能的,我的老婆我太了解了,我们不会和你们这群小玩闹儿一样,一打架就离婚,我们是战友加亲密,经过革命熔炉的考验。他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发慌,听人说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狗子在其岳母的楼下蹲着抽烟。
又过了很长时间,我们哥几个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天晚上我们去了狗子的岳母家,家门没进,就挨其丈母娘一顿“你们几个没一个好东西,一群废物点心.....”的臭骂,一个个夹着脑袋灰溜溜的逃了出来,但我们还是在其单位找到了狗子的老婆,她的表情很凄凉,也很复杂,直到谈话结束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只是临走对我们说:我对的起他,无论我走那一步,也希望你们兄弟能够多帮他一把。
几个月后,狗子的老婆选择了离婚,离婚手续办的很顺利,并在一起吃了顿饭。似乎在平静之中很轻松的解脱了束缚两个人的感情枷锁。三个月后在家庭和某些好事者的催促和利诱下,狗子的老婆把自己交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非常凶残的野兽。狗子一直没有找女朋友,一心一意的照顾着女儿,爷俩的小家庭过得很有条理,可在闲暇的时候,狗子就像一棵被狂风刮折了的枯木,耷拉着脑袋,眼直愣愣地望着地发呆,一会儿地上的烟头就能堆成堆,人变得似乎少言寡语了。
离婚后两个人和孩子定期在一起聚一聚,据说是离婚协议里的条款之一,只有这天狗子会变得精神一些,脸上的笑容也多一些,也只有这天我们也才和他开开玩笑,逗他说“七月七牛郎会织女”。老婆也仍旧给狗子和孩子洗洗衣服料理一下家务。也就是离婚后我们哥几个真的对他们的革命感情有了那么一点点感觉,也体味到了感情这个东西,在人的心里是那样的难以割舍!
一切是那样平静,但往往平静的背后会孕育着凶猛的疾风暴雨,好像是初春的一天早晨,公安局来到了单位叫走了狗子,也把让人心跳颤抖的悲剧告诉了我们,狗子的老婆被其现在的丈夫--一只残忍的野兽,在昨天晚上乱刀砍死,并已无法辨认模样,这不到半年的婚姻却要了她还未到中年的生命。
我们惊呆了,所有的同事们也呆了。狗子病了,在辨认尸体的时候,倒下了,我们去了狗子的家里,狗子谁也不理,谁也不看,用被子蒙着脑袋卧在床上。就这样躺了两天,不吃不喝。后来有人出了主意把女儿从爷爷家接了回来,他才起来,我们再去看他,一个人两手抱着漆盖坐在床上,本来就长得脸,显得更长了,两颊凹陷,活脱脱一个“北京猿人”,哥几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红肿的眼泡再也无法包含那流不尽的苦水,眼泪哗哗流了出来,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狗子流泪。过了不知多久,他擦擦眼泪对我们说:我已经想清楚了,不会倒下,这个世上还有我的女儿在牵着我的心。
缺少女人的家总是不完整的,狗子在热心人的帮助下,又找了个女人,一个能言善辩的女人,一个很爱玩的女人,他的家又成了我们聚会、玩乐据点了。但随着我们年龄的增加,工作、家庭的事务也逐渐的多了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机会也就相对少了些,单位的运行状况也更加恶化,有些部门几乎到了开不起工资的地步。
一天,狗子急急忙忙的找我借钱说有急用,我也就赶紧东找西凑,把钱给了他,钱也不是很多,也没往心里去。后来听说狗子东借西借,凑了几万元钱去郊区办了个养鸡场,我还想这小子办事总是蔫不悄的。半年后的春节我们才见到了他,告诉我们他的鸡场已经初具规模,开始卖蛋挣钱了,市场也很不错,又给我们许愿,兄弟几家吃鸡蛋他全包了,那次相聚大家特别高兴,他也为自己的明智选择感到骄傲。
两个月过后,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狗子又完了,和第二个老婆离婚了,而且本来好好的鸡场一场鸡瘟,一夜之间所剩无几,饲料厂、鸡场所在的乡村、还有......都在找他要债,他也把剩下的东西廉价卖了点钱,不知躲到哪去了。我当时只想“这小子怎么这么倒霉,干什么什么不成”。一天我和瞎子在一个朋友家打牌,晚上11点多了,两人的传呼机几乎是同时响了,而且是同一个内容“有急事,速到胖子家”,我们俩边琢磨边往胖子家赶,心里想“这深更半夜的,胖子出什么事了”。
到了胖子家一看,好家伙!我和瞎子的媳妇、胖子两口子、还有就是狗子的第二个老婆都神气十足的集合在客厅里,我一看这情形就嚷“你们搞什么,大半夜的搞得紧紧张张的”,嗨!除了狗子的第二任老婆外,剩下的一起张嘴了“你们攒着私房钱借给别人糟,还不告诉我们,你们有理呀!”。
一听这个,我们看着胖子都蔫了,瞎子说:已经借给他了,他现在赔了个精光,你们说怎么办?狗子的第二个老婆马上答腔了,“他变卖了鸡场还有点钱,今天晚上他在,你们不要,他可就卷走了”。一听这个几个女人又乱吵吵开了,常言说“平时三个女人还能唱一台戏呢!这今天还多了个导演”,你说我们如何招架,瞎子赶紧说:“好好,我们去要,你们该回家就回家吧!”“不行,我们一起去”几个女人嚷嚷着,我们只有去了。 外面静悄悄的,一帮男女走在漆黑的夜里,到了狗子家楼下,瞎子悄声对着女人们说:你们在楼下等着我们上去,这么晚了你们上去不方便。几个女人看着静悄悄的夜,点了点头。
狗子给我们开了门,又是一脸没精打采的样子,我们问他,鸡场彻底完了,他点点头,又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摇摇头,只说:“我借你们的钱我现在没法还,我只剩下现在这个家了,不过你们放心我狗子迟早会还的。”我们赶忙告诉他:“要钱不是我们的本意,女人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你不要爬下就行了”。他经受的挫折比我们都多的多,我们真怕他垮了。
第二天我们各自把自己的私房钱拿了出来,以狗子的名义交给了媳妇们。这场讨债风波是结束了,可在他困难的时候我们哥几个为了钱的问题去了他家,心里总是感觉有些内疚,这也给狗子和我们的心里都铺上了一层淡淡的、薄薄的膜。我们谁也不知道狗子,是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一年后才从他的女儿嘴里知道他去了深圳。
车开到了饭店,司机:“嗨嗨!到了,嗨!”的招呼声,把我从思绪中叫醒,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我到了预定的包间,哥几个都到了,狗子坐在中间,几年没有见面还是老样子,还显得比我们年轻,脸上还是过去的皮笑肉不笑的尊荣,但精神却非常的好。
见我进来,马上站了起来,抱着双拳笑着跟我说:“眼镜,老兄无颜面对呀!借的钱今年我一定还上。”我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想到了孔已己,很觉得好笑,没等我说话,瞎子就冲着狗子骂了起来:“你TMD怎么说了,不谈那件事,怎么又提起来了”。哥几个寒暄着,酒却喝得很痛快,两瓶酒还没等菜上齐就喝完了,第三瓶酒打开,狗子的话就多了,讲他在深圳从打工开始的辛劳,讲人生地不熟的孤独。知道了他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还当时借的几万元钱,债基本上还清,只剩下我和瞎子的了。
也许是酒喝的有些多,瞎子就问狗子:“我现在还有个问题,就是当时你为什么走,为什么蔫不悄的跑到那么远的地方?”,问到这个问题,狗子的脸色有些沉寂,想了想说:“我当时的心情,连死的想法都有,这不是指的那天晚上的事情,咱们的交情我心里有数,可其他人的债我却无法应付,那些钱都是指望着我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可我败了,并且是一败涂地,我又能如何呢?再和你们张嘴?单位的情况你们有能力帮我吗?我即将崩溃,可女儿的一件事,给了我无比的勇气。
那是我出去办事,临走时家里只剩下两个鸡腿,一个馒头,我怕孩子挨饿,给她留了三十元钱。一个星期后我回来,女儿拿着三十元钱,又交给我,我问她你整天吃什么,吃鸡腿和馒头呀!我的心真的疼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个星期只吃了两个鸡腿一个馒头。我流泪了,我对女儿说,爸爸对不起你呀!我会为你而努力的!可你们知道女儿怎么说?她流着泪说,爸爸我不是为了你,我早去找妈妈了!”说着说着狗子已泣不成声了,哥几个都觉得心酸,各个眼泪在眼眶里晃。
这是我看到狗子的第二次眼泪,这个时候我真的体会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时”,从内心深处感觉到,男人眼里流着泪,心里却滴的是血,一滴泪,一滴血,点点滴滴伴随着一阵阵铭心彻骨的痛苦!
(全篇完)
2002.5.15
※※※※※※ 东瞅瞅,西看看,犄角旮旯都转转---找酸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