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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风云酒吧(全篇)
[楼主] 作者:涵烟女孩  发表时间:2002/05/15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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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黑子居然混出个人样。他从那抡着光膀子往死里拼也掏不出个啥样的穷沟沟里跑到广东,凭着自己那点不上不下的高中文化,几年下来就挺直了腰杆子,自己开了一家模具厂,似模似样的当起了老板。刚出来那阵,楞头楞脑黑不溜秋的相格谁能想到他会风声水起?自从当起老板之后,到是长出个人样了,人不楞了,也不黑了,反而肥肥白白的,狠狠的帅了个酷。 想起在老家,家里穷得青菜里见不了多少油花花,连村里的狗见了他都要绕个弯走路,于是,狠了个心丢下老父老母爬上了南下的火车。今天,埋在老坟里的祖先总是算是睁了眼,老天也开了恩,让他黑子抬得起头做人了,他吐一口唾沫也能砸出个坑来,还讨了个美得让男人女人看了就定眼的娇妻,乖乖的,黑子算是万丈高楼从地起,站在楼上看把戏了。 数着那一扎扎的人民币和港币,脸上的笑容如山花般灿烂。他黑子有钱了哩,那厂子不是谁想开就开得了的? 世事怪就怪在异军突起,突然间冒出个“孬仔”在他们中间变成了大富翁,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谁都是两条腿走路,是啊,谁都是两条腿走路! 钱多了,就在口袋里蹦蹦跳,总觉得生活中还缺少些什么似的,干什么都觉得差点劲了。一天到晚,黑子的脑海里总是在为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纠缠不休,弄得有些精神不振,连晚上搂着娇妻时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为了有钱进,自然要与客户多应酬应酬,要应酬就得喝酒,要渴酒就得去那些热闹烘烘的娱乐场所,黑子也不例外。到了后来,没有应酬了他仍然照去那热闹烘烘的地方,因为还得应酬自己那颗因为莫名其妙而空虚的心!那股不对劲也就消失了不少。他只是去那种地方喝喝酒而已,到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出现。 黑子夹着公文包,尽量保持着一种气度不凡的姿势,紧随林文,走在市区最繁华最优雅的街道上。晚霞为巨人般的高楼大厦衬着桔红的底色。这座现代化的高层建筑,是这个城市的骄傲。仰头望去,横来竖去条幅广告,就如天上泼下来的绸缎。米莉莎精品屋,彩蝶轩面包房和大大小小的高级时装店,便像一排盛妆的小矮人,神气地站立在梧桐树后。于是,本地的少男少女们就喜欢走这条街。那混和着香水和奶油味的风,悠悠的碰在他们的膝头和鼻尖上,他们就贪婪的嗅吸着。是海风,暖烘烘的,从这所城市东边蔚蓝色的洋面上弥漫过来的。 林文是黑子的客户,也算是个比较谈得来的好哥们,他年级比黑子大几岁,钱却没黑子多,但是社会上的经验就比黑子丰富了。黑子费劲地跟在林文屁股后,老是慢半拍。林文便常常停住脚步,用镜片后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催他走得快些,当然还要走得潇洒些,放松些。 黑子紧走几步,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与颈部。现在,他面对着一家酒吧。是风云酒吧,林文肯定地点了点头,很熟练地推开那扇玻璃镜门,两条腿迅速的栽了进去。 风云酒吧很像隔壁小女孩搭的积木屋,站在门外的黑子扯了扯衣服的领子。镜门后伸出一支胳膊,将他扯进门内。空调打出的冷风,顺着人头顶喷薄而下,浑身就神清气爽了。黑子推开林文的手,很痛快很害羞的打了个喷嚏,随后得体地缩进瘦长的脖子。黑子每次来这种地方都有些敏感,却又总是装着什么都很自然。 酒吧里不点灯,吧台上亮着幽幽的烛光。强烈的光差,使他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他摸黑走过红地毯,坐在林文身旁的高凳上。这时,他看清楚了,吧台里的酒柜上摆满多种洋酒。酒吧里仍然很暗,只有不远处靠墙的几张两人桌上亮着几支蜡烛。酒吧里的蜡烛是红色的,矮矮宽宽的,那蜡光就在空调抽出的冷风里扑闪扑闪的,使空间充满粘粘稠稠的咖啡色。 稀少的客人都压低声音说话,酒吧里的气氛显得既缠绵又暖昧。黑子把公文包放到吧台上,又觉得不合适,便重新拿过,塞到高凳下面。做完这动作时,他觉得背脊上溜动几颗讥讽的眼珠,便很不自在。 老板从吧台后面的暗门里走出。看见吧台坐着的他们,胖嘟嘟的脸立刻笑得稀吧烂,招呼道:“两位先生用点什么啦?” 林文不加思索道:“两杯人头马。” “不不,我就来杯啤酒。”黑子摆了摆手。 林文用手肘碰他,示意他别少见多怪。 “这位先生喝不来人头马,那就来一杯威士忌加冰块。” “不,就要两杯人头马。”林文不由分说。黑子不再争执。他的钱比林文多,但是世面毕竟比他见得少,要想不丢人,就得跟他学。 “黑子,尝尝,什么味。”林文晃了晃浅黄色液体,诡秘地对杯子呶了呶嘴唇。 “这酒......”黑子想说这酒度数一定很高,但马上识相地闭了嘴。他把杯子挪到唇边,浅浅地吮了一口。 一种熊熊的火焰噼噼啪啪从喉咙泻下去,脑袋晃了一下,真邪!这酒就他妈的带劲? 林文不喝。并不好看的手指优雅地托着杯子,不慌不忙,等黑子对酒的评价。 林文放下杯子,很谦虚很无奈地说:“你说这酒是什么味儿?” 林文大失所望,耸耸肩道:“正宗法国干邑产,贵族味。” 黑子就不以为然地笑笑。 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处飘出一个吧女,漂亮的吧女!林文镜片后的眼睛抡得圆圆的。这位小个子吧妇很大方地走过来,琥珀色的大眼睛扑闪着,流溢出妩媚和恍惚。一头浓密的黑发,披散在刚刚鼓圆的肩膀上。像个女学生!还是个女孩子哩!黑子是这样断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她。 “好好招待啦!”老板拍了拍她裸露的颈部。她朝老板笑了笑,甜甜的。 “你叫什么名字?”林文问。那上下滚动的喉结表示他咽了一口唾沫下去。 “我叫阿玉。” 阿玉冲黑子甜笑了一下。然后靠近林文。吧台上的烛光如女人甜润的舌头,在浅浅的黑暗中里蠕动,黑子的呼吸急促起来,酒精开始在作怪。 阿玉似乎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半裸的胸脯碰在了林文身上。她赶紧微笑着说:“先生,碰着你啦!” 林文说:“没关系。”又朝黑子眨了眨眼,问阿玉,“小姐要点什么?” “一杯珍珠奶茶美国开心果日本鱿鱼干。”阿玉说得非常流利。嘴角向两边翘起,上面涂了一种美宝莲银紫色的唇膏。 “先生好潇洒。”阿玉把吸管放到嘴边,“哧”的一声吸进一口珍珠奶茶,贴近林文。 黑子的心头开始发麻。 阿玉望着黑子,银紫色的嘴唇咯咯着,柔韧的声音跟外面的风一样,“这位先生怎么不说话?” 黑子说听你说话。黑子看见蜡光在阿玉的脸上朦朦胧胧的弹跳着,在柔柔地打着旋转。 阿玉说光她一个人说也没劲,说完就咯咯着。 火舌愈加地跳动了,阿玉的面庞朦胧得跟玫瑰瓣儿一样。 黑子打了一个清脆的哆嗦。 2 黑子要了一杯冰水,林文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仰起脖子把那杯冰水喝下去,一阵哗啷啷的声音在里蜿蜒着。 听到那咯咯的声音,他想起了穷沟沟里老母亲养的那只花母鸡。 “小姐好漂亮,今年多大啦?”林文往嘴里扔进一颗开心果,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十八岁啦。”阿玉走进吧台时,再一次朝黑子笑,重新露出一排洁齿。 吧台里的镭射唱盘走出乐声,似三岁月的小雨,旖旎得使人心旌摇荡。 老板的脑袋从暗门里抽出一缕臭烘烘的酒气,老板的脑袋跟耗子一样转动着。阿玉问老板有啥事。 黑子看见蜡光在老板的脸上晃来晃去,有一种闪眼的东西闪动着。绿绿的。 老板的脑袋跟耗子似的,他说好像听到有人在叫阿玉,黑子晃眼看见他焦黄的手指头从半空中划向吧台那端。 “阿———玉!”吧台那端有人叫阿玉。 阿玉端着酒杯,朝那边嗔怪瞟一眼,对这边歉然一粲,便轻盈地走过去。 黑子松了口气,屋里尽管开了空调,他的额头还是沁出一层汗珠。 幽暗中,依稀看得见是两个男人。阿玉走近他们时,其中一个举着杯子说:“想定了吗阿玉,到我的灯饰门市部里做推销员,我给你股份。” 阿玉没有回答。她伸出端着杯子的手,那边发出好听的“咣当”声。他们被烛光映照在墙壁上的头影微仰着,晃动着,头影之间是两只碰在一起的酒杯。 斜靠在吧台上的另一位男人,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朝墙壁徐徐的吐出一串烟圈:“来我的天都听歌台当歌手吧,现在当歌手好赚钱,至于钱我们怎么分成,这个好商量的嘛。” “是吗?”阿玉忽然很开心的笑,黑子觉得这笑声很刺耳,想找出其中的轻浮与苦涩来,便很仔细地听,又觉得阿玉笑得很真。黑子感到更加地苦恼。 吧台那边又传来好听的“咣当”声,几个模糊的头影聚合重叠在墙壁上,好自在好自如。 黑子把头转过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位先生不喝酒?”阿玉伴着乐声又来了。一股体香扑鼻而来,光洁的臂膀有意无意地触了一下黑子。 黑子觉得手臂上缠了条白色的水蛇,一阵冰冷。刹时,皮肤上凸起一片碎米粒似的鸡皮疙瘩。他惊慌从高凳上跳起来,连连摆手道:“别,别,我已经喝了好几杯了。” 阿玉看到他惊慌的样子,咯咯的笑着,一阵花枝乱颤,有一股银紫色从她唇上向四处散射出来,笑成如加了电动的很乖很漂亮的洋娃娃。半晌,她才说:“先生真有意思。” 阿玉在他旁边的高凳坐下,黑子站在那里目光倾斜了她好一霎。黑子很久很久想不透,黑子看见绸缎似的黑发摇晃着,一丝绸缎从颤动的胸脯上飘过了。黑子觉得这其间好像有一种什么默契在里面诱惑着他。 “你还这么小,为什么不读书?”林文有些正经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读书?”阿玉反问。然后看着壁镜中的影子,抿了抿嘴。“挣钱呗。” “噢,不过这种地方的生活规律不太好吧?” “习惯了,现在觉得也挺好的。” “其实,你可以找个工厂上班什么的,好过在这种地方吧。” 黑子坐回了高凳,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林文看了他一眼。 “工厂哪有这儿的工资高啊!”阿玉看看,声音里透着股天真,“老板对我也好哩!” “你现在还是早晨的太阳,应该好好找个地方上班的。”那杯冰水下肚之后,酒意好像冲淡了不少。 “太阳?”阿玉好奇的看着他。“我好久没有看过早晨的太阳了,在酒吧打工早上起不来。” 黑子得林文都愕然的望着她。 “是说你还年轻。”林文啜了一口酒。 “呃?”蜡光下阿玉的脸有些儿红了。她拼命的往嘴里塞着鱿鱼干。 借着昏暗的灯光,黑子忧郁的望着红红的脸蛋里透出的一些天真,无缘无故的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们呀,我们会帮你忙的。”林文冒出这么一句,黑子惊讶的看着他。 阿玉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本精致的小笔记本,抬头望着林文。 看她这么认真,到是把林文吓了一大跳。可当他把地址说出来时,黑子差点跳起来掐死他,林文说的是黑子的厂址和电话,但他不能真跳起来把林文摁在地上,他得有风度,不能失礼。 “先生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哩?”阿玉记完地址后,抬头问。 “黑子,这地址是他的。”林文很干脆地站起身来,作出告辞的姿态。 黑子觉得林文很潇洒很利索地把一个沉重的包袱抛给了他似的。想开口推托,但一接触到阿玉那又满含天真的大眼睛,生冷的心便温柔得一塌糊涂。他还从未接触过如此漂亮如此天真的吧女,心里在想着希望她别像其他堕落的女孩子。他朝阿玉点点头,用目光送给她许多鼓励许多期望。 “拜拜!”林文朝阿玉挥挥手。 黑子走出风云酒吧很远了,还看见阿玉捧着笔记本,怔怔地站在那扇玻璃门内。 3 黑子躺在阳台上的长椅里,双手枕着头,看着黄昏里的天空。年轻漂亮的妻子坐在身边织毛衣,一针一针的打得飞快。他脑海里晃起阿玉那双优雅端着酒杯的小手,看看天空布满的云霞,突然间觉得有些烦燥。黑子始终记得那天在风云酒吧,阿玉绯红了脸,把他说她像早晨的太阳理解错了时的窘态。是个很纯真的小姑娘哩,他觉得心里挂着什么似的,总是不舒服。黑子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黑子站起身来,跟妻子打了个招呼,就往林文家里去了。 林文刚吃过饭,正闲着。妻子在不厌其烦的为女儿讲解着一道数学题。 看到黑子来了,就把他带到书房去。 “怎么,在家呆不住啦?”林文很舒服的靠在椅子里。睨着眼看黑子。 黑子坐下。瞥了一眼书架上摆满的书。“你这几天有去风云酒吧吗?” “呵,想起那个笑得咯咯的阿玉来啦?”林文调侃地说。 “总觉得她在那里上班太可惜了,那地方不太好!”黑子把眼睛从林文镜片后面的珠子里抽了出来。 “我可是诚心诚意请你尝尝法国酒。怎么,你当真为那吧女的前途担心起来啦?”林文一脸狐疑。 “我就觉得她与众不同,或者我们可以帮她找份更好的工作,她也有些时间多看看书啊,我不是也只是个高中生么,你看看,我半功半读,不也混出个模样了?假假的弄了一纸文凭哩!”黑子认真地说道,“好过她现在黑白颠倒的过着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 “你认为她会是这样想吗?”林文拿起桌上的烟,递一支给黑子,点了一支自己抽上。 “她只是没有找到比她现在更高薪水的职业而已。” 林文皱皱眉头。 “可她连‘早晨的太阳’的都没见过哩,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薪水等她去拿?” “她可能没听清楚吧!”黑子勉强找了个理由,他认为她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 “太阳出来的时候,云霞就特别地红,然后慢慢地变成金黄色,太阳是无数人穿过的衣裳。”黑子莫名其妙的嘟哝了一句。 “无数个温馨的早晨,早起的她一次又一次咀嚼到太阳紫色的香味!”黑子突然站起来,激动地昂起头,甩动那头生动的黑发。 “你在咏诗?”林文愕然的瞪着他,然后叹了口气:“语言满脸忧郁!你没救了!” “这跟我有救没救有何关系?”黑子嗒然。“别误会我对她有什么非份之心,我只是觉得她不应该做吧女而已。” 林文不屑地笑笑,没吭声。 “她看来确实没文化。可是她的眼睛里有诚心,而且还很天真,她还小哩。”黑子重新坐下说。 “聊了几句就这么了解?那种地方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是天真的,更没有诚心可言了,我当时把你的地址给她,以为你对她有那个意思。”林文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咦,她有给你电话吗?” “没有!”黑子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肚子的坏水。” 林文看着袅袅上升的烟圈,说: “一位诗人说,向日葵被砍断头颅,它的根部在腐烂,挺立在天空下,像一排谎言!” 黑子警觉地抬起脸,企图从林文的脸上找到这句话的含义。但他马上就泄气了。他觉得林文太偏颇了些,却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词来反驳他,说来也是,与那吧女才聊了多少,怎么会了解她呢? 黑子向林文告别。 他顺着江边慢慢走着,天黑了。黑子将混沌的夜色踩得倒下去又弹起来。蟋蟋的枝叶在头顶上,蟋蟋的枝叶上滑动着凉爽的星光。 混沌背后有些迷离的光亮,蓝幽幽的水声波波摇晃。黑子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进江水里,只觉眼前蓦地一亮,他看见先前的混沌在波波的水面上动荡,一只鸟儿从树影的背后飞到夜空中去了,小石头浅起些腥腥腻腻的气息。 水声轻响,清爽的水声在黑子和鸟儿中间起落。黑子打一个剧烈的哆嗦。黑子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黑子将颤颤的声音抖落在凉凉的江水里。 突然,他听到“卟嗵”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不远处传来“有人跳水了,有人跳水了!” 他随着呼救声跑过去,有几个人站在岸边跳着脚指着江水里,却不见一个人跳下去。水里荡起大圈大圈的波纹,水面上拍打翻出些乱眼的声响,声响破开了肥嫩的水面,蓝幽幽的江风里有黑色的声音纷纷坠落。噼噼啪啪的响声崩溅飞散跟坚硬的礼花一样。 有人在嚷着,咋没人跳下去救啊! 黑子即将腥腻腻的感觉撕下去,黑子将白衬衣用力一扯,然后将赤裸的脊背向起伏的江水抛了出去。 黑子就钻到水下去了,一片腥腻腻的漆黑在腮边流动着。好像有鱼从他的眼皮游过去,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像鱼一样悠悠的飘着。 他看见了太阳,准确地说这下看到的是月亮的光芒。 4 阿玉怀抱一束郁金香,出现在病房门口。温馨的芳香,使凝固着苏尔味的空气变得柔和多了。阿玉摆弄一下本来就很好的花束,把头深深埋进花丛,大口大口地嗅吸着花香,向黑子急步走来。“黑......先生,这花很香!”阿玉本想叫黑子的,想想有些不好叫,只好叫回先生了,她把花送到黑子脸前。 艳红的郁金香拥着黑子瘦削的脸,苍白暗淡的皮肤红润起来,光滑起来。黑子干涩的厚嘴唇在这束郁金香的深处,触到了一股少女的体香。他把头更深地埋进花丛中,几片红色的花瓣散落在白色的被单上,又飘落在阿玉翠绿色的裙衩下。阿玉拾起花瓣,琥珀色的眼睛潮湿了许多。 黑子很快清醒过来,想挪动身子对阿玉表示谢意。被石膏固定着的腿骨一阵刺痛,他的额头布满细汗。阿玉慢慢地跪了下来,一串串泪水掉在被单上,滚动成晶莹的珠子。她伸出象牙般洁白的双手,开始抚摸黑子的伤处。 黑子真想闭了眼睡去。躺进医院到现在,他还没有好好休息过。左脚骨折折磨着他,已整整三天了。三天前,也就是从林文家出来的那个晚上,他跳进江水里去救人,没想到自己的腿被夹在了江底的石缝里,而那个投江的人就是阿玉。 “先生,我爸爸腿骨折时,老爱我给他揉揉。”阿玉说完,一排整洁的牙齿毫不掩饰地裸露出来。 一个多好的女子,热烘烘的暖意在黑子心中涌涨起来。“阿玉,你应该继续上学。如果有困难,我可以帮你。”黑子真诚地说。 “为什么一定要上大学呢?”阿玉耸耸肩。 黑子微微一怔,忽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是啊,为什么一定要上大学呢?阿玉是聪明的女孩子,他不能丢包袱,不能打退堂鼓,他要有责任要帮助她,尽管这很难。 见黑子怔怔地不说话,阿玉将身子往他跟前挪了挪:“先生,我真想听你给我讲点什么。” 黑子朝这位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点点头,开始不停歇地讲什么是人生,人生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什么是生命,生命的意义等于生活的意义,生活的最高境界是拥有自己的理想(爱或别的什么),一个女人活着并非就是为了一个男人,失恋并不等于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虽然有时候死是最悲壮也是最后的努力,但如果是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值得你去为他死的人而死,那么就更不值得了,他舍你而去是他没有眼光,而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因为他已经不值得你去爱他了,至于生命,依然是一份客观的存在,无关感情无关心愿。他讲了许多,竟一点不觉得累,甚至连疼痛也消失了。黑子望了阿玉一眼。阿玉眼神专注地坐在他跟前,像一尊洁白的塑像。她在想什么?想他刚才说的一切,还是想起抛弃她而去的男人,她还这么小,却只是为了“失恋”而轻生,都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懂得什么是爱!黑子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先生,你累了?讲得真好。”阿玉扑闪一下长长的睫毛,睁得很大的眼睛里,有些迷惑。 “死亡总是令很多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困惑。”黑子觉得那眼神很灼人,就换了种方式。他很庆幸自己能找到话题,这话题或许还真有帮助。“就如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那样,你也无法选择自己的死亡。生和死都是一种自然的赋予,不得强求。尽管......”黑子突然闭上嘴:他看见林文拎着一筐苹果进来。 阿玉马恭敬地腾出座位,让给林文。林文眯着眼,注视黑子说:“英雄救美人,光荣负伤,然后躺在病床上,这滋味挺好受啊。可唐夫人(黑子姓唐)在家就苦罗,又得跟你烧菜拿来,又得跟你织冬天穿的毛衣哩,不过这值得,美人得救了嘛。” 阿玉轻轻呻吟了一声。 黑子竭力用眼神制止林文往下说,但林文似乎没看见。 “好像也无须提倡优生优育,各色人等尽可掺杂进来,这世上有苦难之人又是何其之多。”林文摘了一朵郁金香,无限爱怜地放到鼻尖下嗅了嗅。突然大声笑着说:“真希望再去风云酒吧。” 阿玉的头垂得很低很低,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似断了翅膀的蜻蜒跌落进溪间,水湿水湿。 黑子出院后的第一个晚上,便去了风云酒吧。阿玉不在,胖嘟嘟的老板说她辞职走了。黑子问阿玉去了哪儿,胖老板耸耸肩表示不知道。黑子离开酒吧时,心情很沉重,为自己没有照顾好这位可能在将来前途辉煌的女孩子。 “尽管生命在它的自然流程中,会遇到挫折,会被外在世界扭曲,但是,被扭曲的自然(生命)又岂是以违背自然的自杀手段所能矫正?......” 两年后的一个上午,黑子收到一封没有地址的信,信纸很精致,飘着淡淡的香味。信是阿玉写的。他急急的拿着信跑去找林文,把信放到林文的桌上。 “对错误的觉察与认识本是个人思想上的深化提高。世无完人,人总是在不断反省中进步的。只是,人之为人总是有起码的自尊与自爱,实事求是地对人对己不只是处世的态度,也是正常、高尚人格的体现......”这时的林文显得有些激动。 黑子翻了翻薄薄的两页纸说:“她还记得我,记得我说过我的话,语言写得很好,并且文字也很丰满,越读越有滋味。也许她真去上学了!” “是吗?可等你咀嚼出味儿来时,恐怕又得断掉几根腿骨,跳进江里或者大海什么的。”林文呼吸急促神情绝望。 黑子关心地望了望林文。林文脸色憔悴。黑子说:“这封信我拿回去再慢慢细读。” “哼!你拿去找那个吧女吧!”林文近歇斯底里。 5 阿玉就坐在黑子的对面。被淡红的烛光衬着,她的脸很鲜活。刚抿了一口法国酒,沾了酒香的嘴唇格外柔艳。 黑子端起高脚杯,吮了一口酒,依然很无奈,分辨不出什么味儿。便客气地朝阿玉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还是风云酒吧,还是这样对着壁镜的吧台。”阿玉用追忆的神情说话,琥珀色的眼睛很美丽很朦胧。 “是的,阿玉,是的。”黑子想问阿玉这两年去了哪里又处怎样生活。但他还是没有说。他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风云酒吧比以前豪华多了。欧式装潢、菲利浦音响,过份夸张地显示出超级享受。一个男孩子走向吧台,点了一首卡拉OK金曲,朝座位上的女孩子送去一个飞吻,狂热地向话筒倾注嘶哑的嗓音。 阿玉靠近台面的蜡烛,轻轻地吹动淡黄色的烛光,淘气地冲黑子一笑。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是等候他对“信”的评价吗?黑子打开那只公文包,拿出那封带着香味的信。 “唔,还留着啦。”阿玉很随便地瞟了瞟了那两页薄薄的信纸,又漫不经心地看着壁镜。“很久没有写过信了,那天不知怎么想起了要跟你写,咦,那位先生呢?他说的话还在我心里搁着啦。” “他有事!”想起林文歇斯底里的样子,原来她写信是因为林文那简单的几句话! “哦!” “没想到你对‘生活’有着如此深刻的认识和理解。”黑子说。 “我听一个朋友说过这几话,所以我也就记在心里了,因为我想起了那个先生对我说的话呀,也许是下意识吧!呵呵,没想到你还这么喜欢这些句子啊!”阿玉高兴地笑起来,笑得很灿烂。 “啊!是这样的!”黑子愕然的看着她。他不明白,原来这带着香味的信纸上爬着的字并非她心底的话,也并非是她对生活的认识和理解。 “就是的嘛。”阿玉娇柔地微笑。 黑子很为自己刚才那一夸张的愕然后悔。看得出,阿玉是个成熟的女人了,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虔诚温顺地听他说话。但信毕竟是她写出来的,既然她那么真诚的称他为“先生”,那么自己既然来了,还是应该向她谈谈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生才是。 “先生,我为你唱一支歌。”阿玉匆匆离开座位,去吧台边握住那只黑色的咪筒。 阿玉一定知道要谈信里的内容才急急地离去吧?她干嘛要回避谈“人生”?喔喔,对了,当她记下了她那朋友说的这些话时,就已经洞悉一切,她只是很世故很老练地与人轻轻周旋。黑子注视着吧台边的阿玉,觉得她变得十分陌生。 吧台那边响起节奏强烈的音乐,阿玉开始踩着节奏扭动身子。射灯的紫色光柱,很集中地照在她身上,使颈部和手腕上的饰物频频闪出光亮。她唱得很投入,用青春正好的女孩子对生活对爱情对自身的奢望,唱了一个又一个。 这居然也是一种味,而且越来越为大众接受,黑子温和地望着吧台边的阿玉。然而阿玉歌声中夹杂着的粤味,以及她那头细卷爆炸式发型,始终让他觉得隔膜生份。以前那头披散在刚刚鼓圆的肩膀上的黑发哪儿却了呢? “先生好,好久不见了!”胖老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凑近黑子说,“你知道阿玉小姐会唱歌,所以专程来捧她场啊?” 见黑子很注意听他说话,胖老板谈兴大增,又说:“阿玉小姐人靓出手大方,过几天就是风云酒吧主人啦。你喝杯人头马先,我卖出酒吧合算,阿玉小姐买进酒吧快活唱歌也有劲。” 阿玉唱完歌回来,朝胖老板点点头。胖老板受宠若惊地笑着退下。 “先生,你听不惯这种歌?”见黑子还怔怔地愣着,阿玉关心地问。 “你唱的很好,谢谢!多听听,也就听惯了。”黑子神色恍惚地说。她始终弄不明白,阿玉怎么会拥有了这座酒吧,而且为他唱了这许多歌。 “爱情小说也一样,多看看就惯了,就当是听一首卡拉OK金曲。”阿玉说话时,像一个顽皮的孩童,悄悄吐了吐舌头,一下子喷薄出女孩子才有的清纯和灵气。 哦哦,我的天!黑子像听了天方夜谭,惊讶地大张着嘴,关天合不拢。 黑子告别阿玉出来时,已是午夜时分。那扇茶色玻璃门关上时,他忽然想起忘了向阿玉示祝贺。他觉得自己很可笑,那么忙着为阿玉唱的卡拉OK金曲道谢,却没有为她成为风云酒吧的老板致贺。 浅蓝色的夜空使风云酒吧色彩浓重,是那种晨日才有的棕红色。一间很经得起看的酒吧,黑子想,就像隔壁小女孩搭的漂亮的积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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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在无痕的境界中方能显示其销魂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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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丁香雨愁  发表时间: 2002/05/15 20:47 

终于大团圆
让偶来慢慢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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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3楼]  作者:incoming  发表时间: 2002/05/15 20:50 

回复:对情感四十封面的意见
精选文章的文字过小,最小也要size=2号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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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在眉睫个人论坛
 [4楼]  作者:丁香雨愁  发表时间: 2002/05/15 21:06 

精选文章的文字?
你说的是“近 期 热 门 文 章 欣 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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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5楼]  作者:野牛在线  发表时间: 2002/05/15 21:07 

回复:可是俺这里看着还感觉大呢...
好象书竹前几天特意将它改小的,俺看看~~~~~现在是“1”号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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