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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蝶。
我的前身却不是蝶的。
我的前身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住西湖畔。在千年之前。
现在,我常常会在月下孤独地想起那些个时光来。那时,我穿雪白的长裙,挽高高的发髻,披猩红的斗篷。在闲暇的时光里,我常带了丫头们去游湖。阳光会穿过我黑黑的发,风儿会轻轻吹起我的衣袂,我在阳光下如一朵莲般地柔柔地飘着,牵动了一湖两岸多少的目光呵。一次,我的贴身丫头四儿忍不住悄悄贴近我的耳朵说,小姐,你比这西湖的景致还要美呢。丝娟做的圆扇遮住我含羞的脸,我偷眼望去,恰巧望见一双多情的眼。从此,我青青的梦里,便总是叠印着那样的一双眼了。
后来四儿帮我,约了那人在柳树下相见。我们相爱了,很热烈,很甜蜜。我掉在那样的爱情里,完全忘却了我所接受的《女儿经》的教育。这样的爱情当然不为世俗所容。我的父亲知道后把我痛打一顿,大骂我败坏了门风。遂草草答应了一个有钱有势的老官吏的求婚,让我嫁过去做妾。
我被强行穿上嫁衣,被强行塞进花轿。我的悲伤,被我的浓装遮盖得严严实实。花轿上抬的是我的躯体,我没有流一滴泪。从那一刻起,我做人的心就已经死了。
没了心的躯体没过几天就象一朵衰败的花样蔫了。我只听得老官吏嘴里直叫“晦气晦气!”,指使一干人等把我敛棺埋了。我的灵魂却不肯走进棺材,遂化成蝴蝶飞了出来。在我飞出窗外时,我见到老官吏那大大小小十来个老婆正团团围住老官吏,狐媚地说,老爷子,你看看,还是我们最听话,肯定不会绝食让你晦气的。
我头也不回地飞了出去。从此后,我开始了漫长的找寻和守候。
我天天飞到那棵柳下。亲爱的爱人,你在哪里?
花开了,我来了……
叶落了,我来了……
风中,我飞来……
雨里,我飞来……
一年,两年……一百年,二百年……我记得,佛说过,千年可修得共枕眠的。
我要让我的灵魂找寻一千年。
我在这样的承诺里飞过了无数的星转斗移,日升日落。
又是冬了。这是千年之后的第一个冬天。好象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自然界中的许多生命这时都已安甜进入梦乡。我却不能睡着,不能。我扇动我疲倦的翼,满眼里都是忧伤。爱人呵,你在哪里?
树上的叶早已落尽,西湖畔的金菊花儿冷艳艳地开着。那花儿年年的冷艳为了谁呵?那棵柳还在,没了叶的枝条儿怅怅地在风中忧戚地摆着。我薄薄的羽翼驮着透明的寒冷,形只影单地飞来。我只听见我的翅膀寂寂飞翔的声音。
近了,近了,那是我千年来一直守候的地方呵。但今天,远远的,我却看到柳下有一个男孩,正面对西湖,在支起的一个画夹上飞速地画着什么。
我的蝶翼忍不住抖了抖,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寒冷。我轻轻地飞过去,轻轻地飞到他的正前方。天,我看到了一双眼睛,没错,是那双眼,那双我找寻了千年的眼。
男孩抬头看到我,愣了愣,“现在是冬天了,你怎么还在?”他自言自语道,并且,很快张开他的手来。我飞到他的掌上,久违的温暖让我忍不住直直的颤抖。
“你很冷吗?”男孩柔柔地问。他突然回头对着远处叫:“娟子,快来看,这儿居然有只蝶。”
随着他的叫声,我看到一个长发女孩,手举着一枝获花远远跑过来,她白晰的脸上飞扬着青春和幸福。千年前的镜头在我眼前重叠,那时,我也举过这样一枝获花的,而他,则在月下给我吟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诗。
女孩跑过来了,男孩赶紧拥了她,两人相视一笑,而后都拿眼来看我。男孩说:“娟子,你说奇怪不奇怪,这只蝶,它飞到这儿竟然不飞走了。我一伸手,它就飞到我手上来了。”
女孩答:“它肯定累了。”说时,她伸了纤纤素手来轻轻拨动我,说:“小东西,你肯定很冷是吧?那跟我们回家吧。”
我的泪在心里流着,但是,没人看得懂。他们怎么会看得懂一只蝶的泪呢?尘世的缘份该尽了。我忧伤地扇动双翼,从男孩的手掌上艰难地飞起来。我驮着比寒冷更重的痛苦,一边飞一边在心里说,别了,我亲爱的爱人。别了。
男孩的手向我飞着方向伸着,“好奇怪,娟子,我老觉得这只蝶我很熟,在我的梦里,常有这只蝶飞过的。”男孩说。
听不到女孩的回答,想她一定也正盯着我飞着的方向。我没有回头。
在我快要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我听到男孩喃喃道:“娟子,这只蝶身上背负着忧伤和痛。”
叫娟子的那个女孩笑了,说:“你真是艺术呢,它只是一只蝶啊。”
我凄凄地笑了。一只蝶的笑同样也没人看得懂。不过,他却懂的,我坚信。我用力扇动翅膀,向更远处飞去。
一切都完结了,我千年的等待,原本只是为了这样的懂得。
※※※※※※ 我穿一袭紫衣,看着自己的影子,穿过梅花盛开的地方,我是那可爱的精灵。 音乐随我舞吧,文字随我舞吧,风也随我舞吧。 我飘飘地走,飘飘地,在一个人的梦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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