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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天气总是寒冷而恶劣的。这个冬天比往年更冷!
桃儿很少出去散步了,更不用说去海边踏浪,听海,连下楼的时间都很少,每日三餐都是阿姨送上楼的。她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经常处于神思恍惚的状态,那层忧郁又深深的罩在她的脸上,她弄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是病着就不见好,她弄不懂为什么那痛苦总是死死的纠缠着她就不放,她更弄不懂为什么总是有医生来帮她把脉,然后留下一大堆药,然后又神神秘秘的不告诉她究竟病到了什么程度。她不得其解,也难得去猜想了。
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难以睡着,她感到自己快要死了,浑身冰冷,天气寒冷澈骨,厚厚的棉被也抵御不了那刺刺的寒冷,她感到难受极了,觉得透不过气来。于是,她披衣下床,没有开灯,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到阳台上去。迎面吹来一阵寒风,不由的打了个寒噤。天空上高高的挂着一轮月亮,几颗寒星寂寥的眨巴着眼睛,好像要掉泪似的。她凄苦的笑了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她想起浩然说过的一句话:
“那些感到灵魂孤独的人,总是期望在阴沉沉的病房里快些死去!但是,看到别人的幸福和活力以后,又产生出想活下去的愿望。”
“人,总是这么自相矛盾的!”她说。
突然,天际划过一道闪电,跟着沉闷的雷声从天那边滚了过来,又要下雨了。她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她感到浑身都在烧得发烫,胃在一阵阵的翻搅着,痛苦令她皱紧了眉头,额头开始冒汗了。“我这是怎么了?”她并没有进屋去拿药,因为那五颜六色的药丸她吃怕了,更何况近几天吃了也没怎么见效,为此,使她感到很苦恼。李柯每次看到她辛苦的吃药,总会说:
“但愿生病的人是我,但愿吃药的人是我!”
她就会笑着说:
“好好的,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要吃药。”
“为什么我不能帮你分担一些痛楚呢?”
“我有痛楚吗?我很好哩,只是感冒吃药而已,你干嘛要这么紧张?”
他嘴边浮起一个凄苦的笑。
他的笑容总是令她有些不安,他不是充满阳光的吗?脑海里回想起昨天在花园里的一幕,看着那些盛开的玫瑰花,还有那盆被救活的玫瑰,她微笑着仰视他,感叹着:“多美的人生!”
“多苦的人生!”他说,微蹙着眉头望着她。
“怎么了?你?你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这话可是你常在我耳边说的哩!”
“我吗?”他有些嗒然:“幸福之杯装得太满了,我怕它会泼洒出去!”说完,他突然离开她,去拿起花洒自顾自的浇起花来。
月亮和星星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天空一片黑压压的,她摸黑爬回床上。
夜,充满着鬼魅!天际又划过一道闪电,霹雳一声轰响,紧跟着哗啦啦的下起了倾盆大雨,打得窗玻璃啪啪着响。雷声在天那边低吼着冲过来,夜风掠过林荫道,呼号着冲进别墅后的小山。玉兰树在夜色中颤抖着、呼啸着、挣扎着。她瞪视着天花板,倾听着雨声,雨水似在诉说,似在叫喊,似在狂歌......她闭上眼睛,那天,浩然走后的晚上也是这样狂风暴雨,她对着他们一起种的那盆玫瑰花流了一个晚上的泪,窗外的雨飘进来,与她脸上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揉碎了她的心。于是,那一切都结束了!
想起他离去的前几个星期里,她总是躲在阳台里,悲痛欲绝的哭得天昏地暗,用高脚的小酒杯一次又一次的去秤量她的寂寞、孤独、和郁闷。
胃疼就从那时开始了,不分白天黑夜的纠缠着她。
窗外还哗啦啦的下着雨。她仔细的听着,暴雨正如万马齐鸣。
不知李柯有没有在听雨?她想着,也许睡着了哩。天快亮了吧?她轻轻的咳嗽着,用手紧紧的压着胃的地方。
清晨,雷电没闪了,风没刮了,雨也停了,她没有感觉到寒冷。
夜晚的喧嚣已无痕迹,面对着晴朗的天空,她觉得心胸辽阔而凡念皆消!
一夜没睡,但是她感到精神很好,昨晚的烦躁和痛苦已一扫而空。于是,踩着轻快的步子来到楼下,客厅没有人,她搜寻到饭厅,看到李柯正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早餐。
“阿姨呢?”她问。
“她去买菜了,”他放下托盘,说:“我正准备送到楼上哩,你就下来了。”
李柯拿出早餐,然后转身走到摆酒的小吧台去。一会儿,他把一个小小的高脚玻璃杯放在她面前,一小杯葡萄酒!他对她举起杯子:
“干了这杯!祝你永远快乐!”
“也祝你!”她笑着啜着酒,他却一仰而尽,笑容里带着几分令人不解的无奈。
“希望老天不嫉妒我们!”他说。
“你别发愁,老天管不了那么多的闲事!”她说:“何况我又如此渺小,不劳老天来注意!”
他凝视她,猝然放下酒杯,站起身子,走到客厅去,放上一张李斯特的《浮士德交响曲》。
早餐后,他们携手来到花园。
经过昨夜的雷电交加,狂风暴雨,花园有些狼狈不堪,那些盛开的玫瑰花经受不起如此疯狂的摧残,所以,都耸拉着脑袋,花瓣洒落了一地。桃儿快步走过去,轻轻的拾起那些花瓣,心疼得快要哭了。嘴里喃喃的说着:
“多可惜的生命!”
“明天又会重新开的!”李柯走过去,安慰着她说:“别担心!”
“噢!”她拉了一个长长的音。
“嘿,桃儿,”李柯惊喜的喊着:“你看,还有一朵正开着哩,完美无缺,真美!”
真的,在那片残余中有一朵玫瑰开得正艳哩!她高兴的跑过去:
“多么美!多么美!多么美!”她叫着,把脸凑上前去陶醉的凝视着它。
李柯伸出手去,把它折了下来。
“哦,你在干什么?”桃儿惊呼着。
“我把它送给你!”他紧紧的注视着她,双手捧上那朵玫瑰花,深情的说:“这朵玫瑰是世上最坚强最美丽的花,所以,它只有世上最美丽的桃儿才配得上拥有它!”
桃儿震动的望着他,他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很快就被她的泪水淹没了。
李柯心疼的把她拉入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脊,呵护着说:
“真傻!”
“我会把它保存起来,以后这会是一份最美的回忆!”她吸着鼻子说。
他微笑的望她,带着股恻然的柔情。她的头紧依着他,心里有一种满足的叹息,这种满足与浩然在一起的快乐是两种不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同她也说不出来,总之,她喜欢靠在他的怀里,听他的心有规律的卟嗵卟嗵的跳。
冬季快过去了。
又一个午夜被恶梦惊醒。起风了!窗棂在狂风中挣扎,大雨哗啦啦的倾盆而下,狂吼着拍击着玻璃窗,整栋别墅在大自然的力量下喘息。她静静的躺在被窝里。四周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影,她的呼吸在窗棂震撼中显得那样脆弱。下意识的拉紧了棉被,可冰冷的棉被使她有些恐惧。于是,她翻身下床,披上一件晨褛,她要去找李柯,她有点怕。
她摸索着找灯的开关,可是好久都没有找到,于是,她放弃了,轻轻的走向门口,推开房门,走廊里亮着灯,她望着李柯的房间,抬起手准备敲门。突然,她听到楼下有人在说话,她觉得好奇怪,半夜三更谁会在楼下,侧耳细听,是李柯的声音!于是,她蹑手蹑脚的走下楼梯,像一只轻巧的猫。快到楼梯口,她停下不动,拿眼偷偷的向客厅看去,“呀!”轻呼一声,赶快用手掩住嘴,她的心急剧的跳动着,是父亲和母亲!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通知我?这么晚了他们在谈什么?她的声音埋在狂风里,他们没有听到。他们坐在沙发里,父亲和李柯都在沉闷的抽着烟,烟雾弥漫中她看不清母亲的表情。
“桃儿近段时间没有什么变化吧?”是父亲在问,在说我哩。
“她的身体差极了,吃得也很少!”李柯说,声调有些激动:“有时候情绪非常不稳定!”
桃儿觉得好奇怪,他们怎么一直在谈她的病情呢?不就是重感冒么?她屏住呼吸仔细的听着。
“我们心里一直放不下,可又不能......”是母亲!她怎么不说下去呢?母亲在哭!
桃儿的心里开始有些不安,她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别哭了,”父亲在安慰母亲:“小心把桃儿惊醒了,事已至止,伤心也没有用了,现在只有希望她过得开心一些,平静一些!”
“或者,”李柯沉痛的声音:“明天你们搬过来住吧,我家离这里近,晚上我就回去住,白天我就过来。”
“不!”父亲的声音有些悲壮:“我们仍然像以前那样,偶尔在白天来看看她,如果我们现在搬来,她肯定会起疑心,在你的陪伴下,我们看得出她是很开心的。所以,我们要她带着最愉快的满足,安安静静的离去,你了解吗?”
室内一阵沉寂,桃儿感到腿在微微发颤,头中昏昏沉沉,他们在谈些什么?
“冬天就快过去了!”好半天,母亲带着哭音说,声音里听得出有一种绝望。
“是的,”父亲说:“医生断定她最多活过这个冬天,而现在,冬天已经快过去了。”
“我的天!可怕的胃癌!”母亲不可抑制的轻轻啜泣着。
我不必要再听下去了!桃儿模糊的想着,她的四肢在寒颤,手脚冰冷。摸索着,她回到她的房里,躺回床上,把棉被拉到下巴上,瑟缩的颤抖着。这就是答案,我的“重感冒”!原来自己的苍白、疲倦、不安而易怒、以及那纠缠不休的“忧郁”就是“胃癌”的症状!原来生命的灯竟如此短暂,一刹那间的明灭而已。我什么时候离去?今天?明天?这一分钟?或下一分钟?
窗外的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那样怒吼着,嘶叫着。风推着雨,雨挤着风,争先抢后。闭上眼睛,她倾听着,忽然间,她觉得脑中像有金光一闪,然后四肢都放松了,发冷停止,寒颤已消。她似乎看到了父亲的脸,母亲的,李柯的,阿姨的,还有浩然的,一一从她的眼前飘过、飘过......
耳边荡起李柯的声音:
“这朵玫瑰是世是最坚强最美丽的花,所以,只有世上最美丽的桃儿才配得上拥有它!”
我还有何求呢?当生命的最后一瞬,竟如此的充实丰满!原来,失去了浩然,这世上还有人深爱着我,关心着我,爱护着我,他们偷偷吞咽着苦楚,而强扮欢容的给你快乐,我还有何求呢?谁能在生命的尽头,获得比我更多的东西,更多的幸福?她想着,睁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旋转,一种深深的快乐,无尽止的快乐,在她每个毛孔中迸放。她觉得自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绽开了每一片花瓣,欣然的迎接着春天和雨露。
狂风暴雨仍然在窗外怒吼着,她缓缓的辛苦的伸出已毫无力气的手,从枕下拿出一朵玫瑰!她把李柯送给她的那朵玫瑰压在了枕下,她紧紧的捏着一把压绉的玫瑰花瓣,把手放在胸口上。她闭上眼睛,觉得累了,倦了,她要睡了。她做了一个非常美丽的梦,而她的生命就在梦里消逝了。
她的脸上带着一片玫瑰色的光彩!
(全完) ※※※※※※ 人要在无痕的境界中方能显示其销魂的美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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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时光 情感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