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亲亲您吧，我的好妈妈

                     ——谨以此文献给母亲节献给天下的好妈妈

    早上醒来睁开眼，迷糊中听见儿子已经在里屋床上和他外婆说说又笑笑了。听见老妈在对外孙说“来，外婆的小乖乖，给外婆唱个《我的好妈妈》吧！”儿子咯咯咯乐了一会，还是用他那童稚的声音吐字不清地唱了起来。“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劳动了一天多么辛苦啊/妈妈妈妈快坐下/妈妈妈妈快坐下/请喝一杯茶/让我亲亲你吧/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妈妈……”

    静静地听着儿子把歌唱完，虽然字里行间有些音还要靠猜（毕竟他才刚刚一岁零八个月），能一口气把它全部唱完还基本上能不走调，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还是被牵动了。想想，想想，我有多久没有做老妈的好乖乖了？！在我没有听见的时候，老妈又是怎样一遍遍教她的外孙唱这首歌的？唱这首歌的时候，老妈心里会想起当年她的这个又刁蛮又任性又调皮又可爱的小乖乖吗？！…………

    记忆的阀门一下子打开了，淡忘已久的一些往事突然全部近在眼前，仿佛只是发生在刚刚过去的昨天……

    老妈的童年，应该算是过得喜忧参半的。因为头一个哥哥的夭折，三年后才好不容易有了老妈的外公外婆高兴得不得了，可想而知，那几年老妈的童年生活过得有多幸福多快乐。用外公当年的话说，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怀里怕窝了，真不知拿她咋办了！”。老妈每每给我们提起那段往事，都是嘴角含笑的。可惜好日子不长，老妈8岁那年，外婆患病过世了。外婆是没受什么罪，病来得快，外婆去的也快。撒手一去，所有的家务就全落在了只有8岁的老妈身上。比妈妈小3岁的舅舅在妈5岁那年因感冒发高烧又遇上庸医打错了针致残，耳聋背驼，小姨当时又才2岁半，为了给舅舅和外婆治病，那几年，外公基本上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外公怕冒冒然找个后娘来对舅舅和小姨不好，为了维持一家四口的生计，只好暂时把所有的家务全交给了只有8岁的老妈，再托隔壁的婶娘帮着照看一点，然后外公凭借祖传的手艺，常年挑着一副糖担在外叫卖。从8岁那年开始，老妈就真真正正一个人过早地挑起了家里的重担：照顾弟妹，饲养猪鹅，学做针线……聪明能干的老妈虽然小小年纪却很快适应了家里的突变，独立地撑起了家里的世界，让外公得以放心在外专心挣钱。老妈说，那时她们仨姐弟钱是没少花的，爹是很少看到的，常常是算着外公回来的时间，坐在门槛儿上望眼欲穿，等啊等啊盼啊盼，盼到夕阳落了山，盼到月亮爬上来，盼到泪珠儿迷朦了双眼，盼到弟妹哭累了瞌睡了才回转身来……

    家里的境况随着小姨舅舅的长大和老妈外公的齐心协力在几年后有了很大的改变，外公终于还是听从了老妈的劝找了个老伴帮他，老妈这才稍稍放下了家里的负担。用老妈的话说，之后的几年里，老妈正当青年，有着娇好容貌一副好嗓子又聪慧好学的她很快成了领唱语录歌的乡里一把好手，四处教唱，到处示范，可多人追啦，而她最终还是不顾亲朋好友的劝阻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当时一贫如洗的老爸，全是看在老爸是一个踏实、忠厚、孝顺、不多言却特会疼人的份上。因爷爷年轻时曾经当过国民党军官，在那个成份高于一切的年代，跟着爷爷从湖北远嫁到四川来的奶奶不得不选择放弃了在城里的家财举家迁到乡下避难。老妈当时是又红又专，老爸当时是低眉顺眼，所以老爸后来一直对我们说“看在当年你妈不嫌我的份上，这辈子再怎么样我也得对她好才行啊！”。老妈就说“想想自己多灾多难的童年，我只想能让你们的童年多一点点的关爱，让你们将来的遗憾能比我小的时候少那么一点点！”

    在这样一个相亲相爱的家里长大的我们兄妹三人的童年过得真的是幸福而愉快。能干的老妈总是能利用可以用的一切为我们全家打造一片爱的世界。记忆中的那些年，老爸白天总要到基建队去下苦力上班，苦着累着还时时要被严重的胃病折腾着汗流满面。老妈节约着能节约的每一分线为老爸买最好的胃药以减轻他的痛苦，撑起我们家的同时还时不时的要补贴接济舅舅一家。在邻居有时断炊有时一天只能吃上一餐饭的那个年代，不管是玉米面也好，清稀粥也罢，我们一家还能一直保持一日三餐，不断炊烟，不能不说是老妈的能干。现在回想起来，记忆中最香最好吃的，竟然还是老妈当年利用集体采割后丢在地边不要的那些残叶剩根腌制的咸菜，那种味道，让二十几年后我一个人在外漂泊的那几年每每一想到老妈，心里还留有童年的温暖。

    能歌善舞的老妈是我们童年的第一个启蒙老师。那时我们那儿还没有幼儿园，一切的学前教育全是在家里田间。当时爸要在外上班，老妈一个人操持着所有的农活和家务，常常是做完了一天所有的活已经很晚了，难得的一天早睡，对我们三兄妹而言便是一个全家同欢的节日。至今还能清楚地忆起有一天晚上，老妈站在床下，我们三兄妹站在床上，跟着妈妈一起右手握拳拿号左手背在身后学小八路吹号的模样，边模仿边学唱“敲起锣，打起鼓，吹起小喇叭，排好了队伍学当解放军……”在老妈的劳作间隙里，我们三兄妹先后学会了人口手山田石土，学会了1+1=2，学会了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老妈对我们三兄妹要求一直很严。见到老人要先主动打招呼，回家要先把作业做完才能出去玩，和小朋友在一起要互让互爱，不要和别人比吃穿要比谁学习更好谁更能干……在指导我们学习的时候，老妈是决不会轻易告诉我们答案的。记得有一次我刚学做应用题，那时的我比较贪玩，只想着快点做好了就可以和小朋友出去疯了，所以看了一遍感觉做不来，就直接叫老妈看看。老妈当时正在低头做针线，看也不看我的书，只是说“你把题目给我先念念。”我心里暗喜着把题目念了一遍，心想念完老妈该会提示我了吧，结果老妈不动声色地又让我再念一遍，我又念了，边念边想了一下，等老妈听完再让我念第三遍的时候，我笑着对老妈说“我会了！！”然后很快写出了正确答案，这时老妈才抬头正眼看着我说“你看，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你只要多念念多想想多看看，答案就在你的面前！你啊，不是不知道，只是想偷懒不肯多想一遍！”。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在学习上偷懒。

    上小学那几年我基本上没让老妈操过心。因为她在学前给我打下的良好基础，我的学习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真正让老妈开始操心我，是我在读初三住校之后。初三那年因为开始要上晚自习了，老妈不放心我晚上一个人回家的安全，让我住了校。也是住了校后，我和老妈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每个星期三星期六回家，我和老妈总要聊到半夜三更，谈学习，谈人际，谈家务，谈心事，只要是我们所想的，无论什么都可以坦然相告，包括哪次我考试考砸了，包括后来班上哪个男孩给我写情书了，包括高三时我喜欢上了我的老师，我回家都一五一十对老妈实话实说了，而老妈不管听到我说什么，从来都不会有什么特反常特诧异的表情，好像这些事发生在她女儿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从来没有一句责难的话，总是静静地听着想着说着，然后帮我分析帮我想主意怎么去应付怎么去面对怎么去解决。高中的那几年，我的日记随时都是心甘情愿地给老妈看的，老妈也总是会站在我的角度随我的心思理解只在适当的时候用适当的方式告诉我适当的处理意见。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以为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后来和同学朋友聊天才知道，像老妈这样明主地把自己的女儿真当朋友平等相待的，真的还不算太多，这，不能不说是我的幸运和幸福。

    毕竟常期不在老妈身边，思想的稍稍放疆在高考后让我终于明白了现实的残酷。不忍面对老妈依然没有一句责难的眼神，我固执地选择了南下。老妈只是让我自己考虑清楚后再做决定，看我不肯留下也没再多说什么，虽然我知道她的心里肯定比我还难受。走的那天我执意不肯让老妈送，出了门我也不敢回头，后来听姐姐讲我出门后老妈一个人躲着悄悄流泪了……毕竟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真真正正走出家门，一去就是万水千山遥隔没有一个熟人朋友的广东，老妈的担心放在了我看不到的背后，还是放任她的女儿想飞就飞了……

    刚到广东不久，就是我十九岁的生日了。那时因为刚到异乡又在一个月里连转了两个厂交了压金，本来就没带多少钱在身上的我到生日那天身上真的只剩了五毛钱。中午下班，吃着公司提供的快餐，想到若是在家该是怎么样的热闹啊，一阵阵酸涩涌上心头。回到宿舍，管理员叫住我递给我一封家书，拆开一看，信签里居然夹着几枝因失水已有些干枯但仍有少许清香的野菊花。看到妈妈信中那句“又是九月中了，陪你五婶上山时看到山上开满了野菊花，好像又看到小时候的你蹦蹦跳跳在我身边跑前跑后摘野花的样子，所以顺手掐下几朵给你寄来，也让你闻闻家里的味道……”那一天，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泪流满面的瞬间，我知道，我永远也不曾真正走出老妈的眼光，那一个生日，也成了我记忆里最贫穷也最富有的生日，永世不忘！

    想念老妈的笑，想念老妈的唠叨，想念家里的一切一切，便常常写信回家，常常一写就是几大篇好像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对老妈讲，便常常拿出那朵最后被我精心压膜后制成小卡的野菊，看看想想然后甜甜地进入梦乡……

    后来慢慢习惯了一个人走，慢慢学会了不再让老妈为我牵肠挂肚，慢慢变得不再对老妈随时汇报我的喜忧，在体谅的另一端，我终于学会了做自己的依靠。可是当那个春天来临，当我以为我的漂泊终于可以落脚却最终变成一场心伤，老妈的呼唤竟让我一刻也不肯再呆在异乡，回家的渴望如同那夜的月光，朗朗的把我心底照亮。没有片刻的迟疑，立马买了最近出发的一班车票，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回家看我已三年没有见到的老妈！

    因为到南国后的第二年春节回家坐车挤伤了心，我已经一连三年没有回家了。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的心没有靠港的时候，我的每一次归去离开，对老妈而言都是一种不能说出口的心伤。第一次归去时，老妈一见我的模样泪就上来了，第二次回去，老妈还是没能忍住她的泪，我们娘俩在车站拥抱就已经让泪浸湿了心房。第二次离家时，想到已经二十四岁的我还不肯安定还要一个人再次上路，老妈常常一个人躲起来流泪，却始终没有给我任何压力任何责问。要走的前两天，姐姐就提醒我走的时候千万千万别哭，因为老妈说她一想到再过几天我又要走了，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她亲手为我做的饭菜，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姐说你可千万要忍住不然老妈看到会更伤心难过的。可是临了临了，临到进了车站，忍到我上了车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隔着车窗，看着老妈的脸上头上已不可抗拒地染上了岁月的风霜，看到老妈不时低下头或背过身去装做若无其事地悄悄擦去脸上的泪花，看到老妈强装出笑颜对我微笑的眼光，看到她眼底挥之不去的担忧与惆怅，我只盼着开车的时候快点快点到，而我的泪，终于还是在汽笛拉响火车开动的那一刻，从眼中倾泄而出。隔着玻璃窗，我看着老妈，老妈望着我，我们的泪，肆意地在脸上流淌……

    永远也忘不了老妈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所以不管在外有多艰难，对老妈，对我曾是无话不说的老妈，我渐渐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惭惭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不顺的怅惘。还是常常写信打电话回家，还是喜欢听老妈在那头不放心地讲了又讲，还是依然让自己走自己想走的路一个人在风里飘荡。

    那年春节，大年三十因为必须参加公司的晚会没有像往年一样看春节的联欢晚会。早已习惯了在年三十晚上看中央台的晚会，因为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天晚上，不管多晚多凉，家里的老妈一定会看且一定会看完，身处两地看同一台晚会，好像我们也近在咫尺了一样。第二天上午，补看重放，当听到那首《常回家看看》时，想到在家时老妈的风湿变天必痛只要我在家总是要给她捏捏揉揉，想到老妈信里讲小侄儿说“小姑在家小姑揉，小姑走了我接岗”用小手给奶奶一捏一揉的模样，想到“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总操心就图个团团圆圆”，想到去年奶奶一过世，老爸老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脸，人生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人生还有多少时间值得等待？！想昨晚老妈听到这首歌时不知道该是怎样的泪流怎样的心酸，我突然想结束流浪回家了，就算只为了承欢膝下略尽孝道，就算只为了老妈记忆中已好久不见的烂灿一笑……

    回了家乡，终于回到了老妈身旁，我却发现，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偎在老妈身边任意撒娇的小女儿了。几年的飘荡让我成长，也让老妈改变了不少。为了让老妈放心，我很快找到了工作，再如她所愿找了最适合生活在一起共度一生的他，然后有了自己的小家，彻底地安定下来了。因为他常年在外，我还是和老妈同住一个屋檐下。听着老妈日复一日的唠叨，感受着老妈日复一日的关切，偶尔说急了还是照旧会和老妈顶上一两句，笑笑了事之后，真的感觉还是在老妈身边好，起码心是安定的，情是暖暖的！

    有了儿子之后，因为我们都要上班，老妈又义不容辞地担起了照顾儿子起居的重任。每每看到她们婆孙俩在家里说说笑笑嬉嬉闹闹，每每下班看到儿子迎过来扑在我怀里咯咯地笑，每每听到儿子又学会了一首新的歌谣，我知道，那里面，有老妈对我从来就不曾改变淡化过的疼惜，老妈始终还是我心里最安全最放心的依靠！！

    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跟老妈撒娇了，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向老妈说出我心底的依恋了，如果我也像儿子一样搂着老妈亲上一口，不知道老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什么样的感想呢？！

    想到这，我马上翻身坐起，对，就这样，就在今天，就在这个早上，我也要向老妈撒撒娇，像儿子跟我撒娇那样，我也要对老妈说“让我亲亲您吧，我的好妈妈！”，像很多年很多年以前那样，如果老妈诧异地问我为什么，我就依然笑着像往常一样做个鬼脸再反问她“老妈，您不会不知道有首歌里唱的‘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