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新开了一家小吃店,路过的时候,我被招牌上的字所吸引。这是一家卖酿皮的店。很小,装修也很简单。这样的店在这座小城市比比皆是,新开一家倒闭一家都不会被人们关注。但这家店招牌上的字吸引了我的视线。
招牌设计并无太多新意。经营的品种也不多,除了酿皮外,还有麻辣粉,麻辣肝。我不敢确定麻辣肝是不是若干年前我在陕西天天想吃的那一种,因为在那里名字好象不这么叫。但从名字看,应该是用动物的肝脏炒制的一种调料。
离吃过午饭的时间不远,我没有想吃的欲望,但下午我就要离开了,没有机会再去品尝,去验证。
于是我走进了小吃店。
于是我拾回了那段往事。以为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的往事。
那一年,我才18岁。暑假,我跟着同学到了她的家乡------陕西定边。我们的口袋里,只揣了50几元钱。买票就用去了40多元,剩下的不到20元钱,我们买了一卷胶卷,那里的农村对照片还是很希奇的。于是我们拿着不到5元钱,计划呆一个暑假。
同学的舅舅在距离定边县城不远的郊外,有很多的地,种玉米、西瓜、小香瓜,好象还有粮食。
初去的我感到一切都很亲切,很新鲜。父母的家乡也是农村,很小的时候我随他们回去过,过了近10年,又到了那样一个有些相似的农村,我的心无拘无束。
为了不让舅舅感觉我们游手好闲,第二天,我们就跟着舅舅去卖玉米。舅舅那里的玉米是定边出了名的香甜。那段时间,我几乎不吃其他的粮食,只吃玉米。家里天天不停地拉着风箱,把刚从地里摘下的成熟的玉米棒煮熟,装进干净的纤维袋里,拖拉机很快拉到县城,我们三人分成三个点站在十字街口人流最多的地方,就开始叫卖。
同学跟我相隔较远。腼腆的我哪里经历过那样的阵势,我站在一袋冒着热气的玉米面前,看着旁边的同行大声地叫卖,却怎么都吆喝不出。
人们被声音大的叫卖声吸引,循着声音望去,然后停下来,挑上几个。如果我不叫,一定卖不出。那怎么证明我是认真在卖呢?
我闭上眼睛一咬牙,也开始喊卖。但精明的县城人一眼就分辨得出我不是本地人,有议论说:这是贩子。于是卖得还是不理想。
舅舅卖完了他的,过来帮我卖。他的面孔就象是招牌,不用吆喝,买玉米的人就把纤维袋围了个密实。
很快卖完了玉米,舅舅请我们去吃这里的特色小吃。
其中就有这酿皮炒肝。记得那时是2元钱一碗,对于贫穷的我们,实在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对于舅舅他们,也不是经常可以吃的东西。
偏偏我馋极了这东西,吃了还想吃,天天都想吃,可不能总是让舅舅请啊~于是只好把馋虫压下来。路过的时候,看着围在那里吃得很香的人们,暗自吞咽口水。
不记得是到定边的第几晚上,我病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流了很多很多的血。睡得半梦半醒的我,感觉在死神面前挣扎,生命好象一点一点从体内流失。我无法言语。身下的血,汩汩地流。早晨才知道,床上的褥子,早已经被血浸得湿透。褥子下的炕,也红了一大片。
人们发现了时,大惊失色,叫嚷着说:快送医院!
我被抬到舅舅的拖拉机上,身下铺了张干净的褥子。
我就那么躺在拖拉机的拖挂里,顶着头上的烈日,被拉到了县里的医院。
一路上,我流着眼泪,模糊地想,我不能死在这里啊~爸妈肯定会着急的。
医院里的医生无法解释病因,但还是采取了止血措施。忙活了一上午,血总算止住了。医生开了大量补血的药,说失血太严重。害怕有后遗症,还建议到大医院再仔细检查。我只能挑几样便宜的,因为没有钱。虚脱的我面如白纸,被两名医生架出手术室。
善良的舅舅跟舅妈等在外面,他们付了所有的医药费。
我无法回家。那时的我,本来就瘦得一把骨头,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头晕目眩,路都走不了。
我不敢告诉家里人我病在异乡。我怕他们着急,我也怕他们的责备。
同学的舅舅家条件并不富裕,但他们一直在想办法调理我的身体。
天天早晨煮小米粥时,会放些羊奶进去。
那时候,喝纯的奶实在是有点奢侈,于是他们把从村里人家挤来的新鲜羊奶放在小米粥里。
年轻的我恢复得很快,几天就感觉身体有了力气,可以下地走路了。同学和舅舅仍然天天出去卖玉米。我走进舅妈天天呆着的厨房,开始帮她拉风箱。我开始说服舅舅,让我跟同学明天一起去卖玉米。
第二天我真的跟了他们去县城里。拿着煮熟的玉米。
我的衣服宽松了一大截,但我还是为能干活而兴奋。我大声地吆喝着:热玉米!李园子的热玉米!!我又能看见路那边卖的酿皮炒肝了,仍然有大群的人围着吃。我希望有一天我会有很多钱,那样就可以天天去吃一碗了。
同学实在看不过去,偷偷地从帮舅舅卖玉米的钱里抽出2元,说:走!我请你吃!
也只是一碗,我吃,她看。
那时的快乐,却是无法比拟。
……
再后来,我们回了家,是舅舅帮我们买的车票。
我又黑又瘦,却健康快乐。我绝口不提那场病,同学亦跟着我遵守诺言。
那段日子,算算已是过去了十几年!
我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在看见了街边新开的小店时,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那碗2元钱的炒肝啊~~
200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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