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K先生,是我的一个难得的好朋友。他是从事新闻工作的,前年,经公司的李副理引见,所以,很自然的我认识了他。没想到后来却与他成了好朋友,同事们都笑我,因为他已经可以做我爸爸了,也难怪,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哩,怎么会与一个老头子谈得来?
曾多次,他提出要我认他做干爹,怕别人误会我与他走得这么近。我拒绝了,因为这样恐怕更让人误会哩。以至于后来我与他的交往很自然的就变成了无所不谈的痴心朋友,彼此之间没有了隔阂,他说他好像年轻了二十岁,于是,我在语言上也就总是没大没小,反正他也不介意。他本是在北京工作的,调来中山都十几年了,老婆和儿子都在澳洲,所以,他房间里除了他自己便是书了。
他很有诗人的性格特点,情绪高涨时神采飞扬,低落时闷声不响。所以,他发呆的时间较多。我总是戏谑他:“你根本就不像个文人!”他也总是笑呵呵的说这年头是没文化没教养的人发财,有文化有教养的人发呆;无赖住别墅挥金如土,雅士盼间房盼得好苦。我便笑他在发牢骚,他就说不发发怨气诗意就不出来。这是什么怪调调?
前年夏天,第一次去他府上拜访他。我差点被吓晕过去,刚踏进门,我以为走错了地方,因为里面堆满了书,我脚踩上的也是一本书,他从门背后伸出一只手来晃了晃:“我在这里”。
“这就是你家么?”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只见他穿了一件格子衬衫,一条宽松的牛仔裤,脚上挂着拖鞋。再仔细看,头发乱蓬蓬的,眼镜已经掉到鼻尖上了,领子的扣子没有扣上,袖子高高的挽起,手上握着一支大大的毛笔,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我“卟”的笑出了声:
“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型的。”
“你看看我......我......”我的拜访令他很是不安,“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到的,什么也没准备,你先去书房坐一会儿吧。”
我还以为自己站的地方就是书房哩,原来是客厅。再四周看看,除了书还是书,墙上贴满了字画,我想应该是他的杰作。好不容易才穿过了书海,找到了他的书房,还好,书房的摆设稍微整齐一些。不一会儿,他进来了,于是,我们沏了一壶铁观音在书味里侃着。
“你怎么那么喜欢书?”我笑着说:“并且又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的书?”
“有的是朋友送的,”他说:“我经常去书店逛购,还有出差的时候带回的也全是书,所以,每次都弄得自己很累。”
“这么多你都有看过?”我实在怀疑。
“有的没有看,”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不过,我到是喜欢写写东西。”
从那以后,我经常去他家,因为我可以从他那里找到很多书店里现在买不到的书,也常常从那里拿一些书回来,所以,我的房间里也是堆得满满的了。
我有时候也叫他“思想家”,因为他经常是思想多,话语少,平时也常作一副思索状。我笑他是不是想老婆孩子,他总说不是,这一点我也总是闹不明他是为什么,反正他多半都是一个“怪人”,不知是不是老年痴呆症要发了,这话我当然不能对他讲,要不说不准拿了毛笔就在我脸上挥下一副广告图来。他有时就像一个老玩童。
有一天晚上,他叫我去酒吧喝酒。我觉得挺纳闷,他不是爱喝茶的吗?咋地想起喝酒来了?纳闷之余我还是如约而至。
那天晚上他的心情非常不好,一直往喉咙里猛灌啤酒,我就一直看着他猛灌,原来他除了挥毛笔豪放之外,连喝酒也不输。我简直呆了,这种不要命的喝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差不多半个小时,他终于说话了:“小张,你怎么不喝呀,你的杯子都没有动过哩。”说完端起杯子跟我碰了碰,“是朋友,就干了!”
于是,我们就边聊边喝,他喝得多也说得多了,我也喝得头晕脑胀。聊了半天,脸红了半边,他突然问:
“你怎么不谈大仲马、小仲马、德莱塞了?”
我反问:“你怎么也不谈黑格尔、普希金、雪莱了?”
他摇摇头:“缪斯被抛弃了。”
我晕呼呼的灌了一口酒下去:“思想枯竭了。”
他突然傻愣愣的望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呀!”
“我老婆给我发传真过来,说要与我离婚!”
“啊?!”我差点把嘴里还没有吞下去的酒喷了出来,我的头脑也清醒了很多。“你刚刚说什么?”
“我老婆要与我离婚!”他呆呆地瞪着面前的杯子。
“是真的吗?”我完全清醒了。“你没喝醉吧?”
“纯洁的爱情也没有了。”他又狠狠的灌了一口酒下去,“只有物欲横流。”
“也许她说的不是真的!”我辛苦的吞下一口酒。
“是真的!”他肯定的说:“她才三十几岁,是个漂亮的女人,而我已经老了,老了!”
于是,他在酒意中跟我讲了很多关于他的故事。原来他结了两次婚,第一个老婆死了,所以才娶了现在这个,他们是拍了几年拖才结成夫妻的,现在这个儿子也是她生的。他喜欢她的漂亮,并深深的爱着她;她喜欢他的才气,也说爱她。现在却说要离婚,这个打击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大了。那晚他喝得很醉,我也跟着喝得很醉,他一晚上都在骂着世上没有一个是好人,咒着女人都是善变的;我也骂着世上没有一个是好人,咒着男人都是虚伪的。醒来后才知道是他的司机把我们一个一个的送回家的,真是喝糊涂了。
第二天,他买了机票回北京,拖着行礼直冲总署,要求调往澳洲。上头当然是不同意了,他却撕了文人的面子就在办公楼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当初没经我同意就把我调去中山,我也乖乖的在那儿猫了十年有余了,现在我要求调去澳洲也不过吧?”
“原因呢?”
“我老婆要与我离婚!”他理直气壮的说:“这就是原因!”
“这也是原因?”上头驳回他:“都几十岁了,还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回去好好的思考一下问题?”
“你是说我脑子有毛病?”他气急败坏的嚷着:“一点人性也没有!”
“这......”上头气得指着他说不出话,手指都在发抖了,“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你们都是这种不讲道理不可理喻的两足动物,所以我也得面对真实。”他头一歪,索性横竖横了:“我辞职!”
“请出去!”上头指着门怒喝着:“去你的澳洲去,这儿是人类的一个普通办公楼,不是两足动物园。”
“你别发这么大的火,当心气坏身子。”他反而悻悻然,“其实,你不叫我走我也要逃了,与这种没有同情心的人呆在一起练气功,我想我死得还更快。”
从那天过后,他真的辞掉了工作,回到中山与我讲起这段事,把我给笑得不行。于是,他又开始说我没有同情心,跟着又翻出他老婆年轻时(其实现在也年轻)的照片给我看,真漂亮!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皮肤白白的,嘴含桃花,是影的侧身,所以可以看到从她肩膀上泄下的一片瀑布似的头发。难怪,他会如此舍不得,为她如此发神经!
后来没有多久,我因为自己的事和工作的繁忙有好一段时间没与他联系,听李副理说他最终还是离了婚。可是,他也跟着不知去了哪儿,好像整个人间蒸发似的,打了几次电话都不通,再后来,连机也停掉了,去他家里,也总是铁将军把门。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他的消息,不知他是不是去了澳洲圆他那不死心的梦! ※※※※※※ 人要在无痕的境界中方能显示其销魂的美丽。 |
>
欢乐时光 情感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