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火通明的后面
在光明的另一面
在希望不能到达的彼岸
有一个
孤独的舞者

              ——摘自《黑暗中的舞者》

    她旋转，她翻腾。嘈杂的人群里，她的舞姿那样夺人耳目，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充满了激情。

    魅惑的霓虹灯下，张张面孔狰狞、憔悴，娇嗲的美妇，慵懒的舞步，正借着伪装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还魂着她们的风情。

    她闭上眼，手指神经质地张开，她听到自己的指关节间，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她紧紧闭着眼，长发飞扬，白衣款款，摇摆、翻滚、流汗，不停地舞动。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她微笑、叹息、战栗，她在微醉的空气里用绷直的脚尖哭泣。而疯狂的摇滚，把这一切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寻欢作乐的人们，在她身旁不停地穿梭；凌乱不堪的舞步，践踏在她的人影里；她独自穿过一丛丛繁花密枝，一阵阵轻声低语，一束束涣散的眼光，她的心，随着她的舞步飞出去，蓦然间时光流转，穿越尘世……

    她回到遥远的春光里，手指如两只寂寞的蝴蝶，开始不停地翻飞，落魄又朝气的摇滚《一无所有》，变成了舒缓而缠绵的《梁祝》。她的人，和她的裙一同沐浴在温泉般的阳光里，她纤弱的心顿时充满柔情。

    她看见在那一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里，一个长长裙裾飞扬的女孩，脸上的表情叫人心碎。她飞舞在田间小河边，在心花怒放的阳光下，她毫不掩饰的喜悦喷薄而出。跟随她的舞步，喜悦之情延续到小河里，波光粼粼中，她是天使坠落在这里。她只是随意一跃，便将阳光抖落在碧水间、蓝天里。她抿着鲜嫩的嘴一笑，耳旁就响起发自她内心的声音：“他是一个多么奇妙的人儿！……哦，我想我是爱上他了！……”还有他的声音：“请相信你的直觉……”支离破碎的语句，穿过梦的片段，欢快得像一朵朵次第盛开的玫瑰，争先恐后，涌出她的心头……

    忽然，风吹皱一池春水，她层层叠叠的心事，如纷飞的花瓣飞扬、飞扬，每一片花瓣都与他有关，她的额上，也粘上了一片半透明的花瓣，那样娇嫩……于是她想起了他说话的语气、眼神、以及他那被风吹起的翘翘的头发、衣角……柔光里他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可只是一转念，她就想起了他的离去。那一夜惊慌的街灯下，秋叶为她纷纷落下，如同不祥的预兆飘在她身边。四溅的雨丝一片迷乱，心跳敲起无规则的节奏，眼神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绝望的旋律。他，在那片寂冷的角落，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然后渐渐远去。她在篝火边跳舞，身体在弯曲的天穹里弯曲，梦想随黑夜快速地降下帷幕。那擦着树枝低飞的蝙蝠是她的舞伴，满天的云朵在艰难地喘息。雨水交织而下的一刹那，篝火已经熄灭。只有风的手指，抓起一把沙子，冷冷地扬进她的眼里……

    ……她飞也似地旋转，将裙子抖成一朵绮丽的玫瑰。她又情不自禁张开手指，想抓住那遥远的身影。突然间手指落空，她猛然睁开眼，所有的灯，如跳跃的星星，向她聚拢，散落在她发间、身上，打得她生疼。她惊慌张望，过去却已了无踪影……

    她美丽的眸子，一下子如两口枯井，忧伤从井里汩汩流出。她又一次闭上眼，旋转得更快。她惊人的美，让旁人望而却步，没有人敢跟她对舞。她开始哑着嗓子，唱起那首歌：“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许多人开始停下舞步，吃惊地盯着她，四周的空气一片凝滞，人们从她的舞姿里猜测着剧情的发展。一种彻心彻肺的痛，从她苍白的手指、柔软的腰肢、变幻的舞步间传达出来，顺着舞厅里廉价的塑料树、角落里的反射灯、半旧不新的怀旧气息的沙发弥漫开。无数的星星被她抓住，又放开。她的忧郁、她的敏感、她的绝望，全在这一瞬间泄露。

    ……音乐开始更加激烈，突然，一个后空翻，在她安然落地前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了像鸟儿飞翔一样的自由。

    舞厅里所有的灯，瞬间齐亮；她满腹的心事，即刻封存。

                                             落指无尘  2003/11/27/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