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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论、宽容和气极败坏 我看到,自从理性的光茫在人类的脑海里闪亮之后,对任何事情的不同意见,渐渐地有了一定的可循的争论的章法。有不少的问题,在争论中用舌头解决了,而不是一言不合就用牙齿来相互撕咬。这是文明,它与蒙昧的野蛮渐行渐远。虽然直到今天,许多事情还不是这样做的,但人们会珍视这种理性,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把它发扬光大。 我所说的章法,是几千年来人类认识自身与外在世界所积聚的精华。这是一些具有科学性的常识、规则。比如地球是圆的,论证过程要符合逻辑,都是让人们尽量避免犯错误的常识。可不要忘记,人类对地球形状的共识不过才几百年。但这种共识,也会有人来挑战。拿美国举例,在十九世纪时,还有不止一个人企图改变地球的模样。你说地球像圆圆的桔子?我说它的样子像个扁平的烧饼!问题是人们怎样来对待这种宣示。在我看来,可以批判甚至有所嘲弄,但不能不让他说出来。 人们为什么争论呢,应该是为了一个问题来寻找合理的答案,虽然我们未必能找到它,甚至还可能得出错误的结论。以下争论的目的、方式可能是不正确的:只为显示自己的博学、粗暴打压异己的看法、用个人的好恶作为标准等。上面这些倾向,往往导致偏激的出现。如果当时的教会宽容,布鲁诺就不会被绑在火刑柱上;如果当时的政治明达,张志新就不会被割断喉管;如果我们今天在不讲求理性的同时自以为是,有的人就还会畏惧,不敢站出来发表不同的看法。在倾听和认知上,我不维护错误,但我维护别人犯错误的权利。理由之一是,我相信绝大多数人不会是在故意犯错误。 宽容是一种态度,这种态度是建立在自由的基础之上的。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没有绝对的自由,但他的思想却能达到绝对自由的境界。我有过教师的经历,见过水平参差不一的教育工作者。如今,我的孩子也在接受教育。在教学方式上,我最大的质疑是针对这样的教师:他会对学生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不能这样想啊!在成年人看来,许多想法无疑是荒谬的。可无论对哪个年龄阶段的人来说,怎么想应该是自由自在的,必须得到宽容。我可以告诉孩子,你这种想法不对头,还要准备着回答他可能提出的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对头?但我不会在孩子的脑袋里设置思想的禁区。这是残酷的,是以我后天的习惯来扼死孩子先天的自然。 在争论中比较普遍的两种现象是:无知和心胸狭窄。它们以自己的悲剧性质来给别人制造新的悲剧。无知是可以原谅的,比如我在许多方面所知无几。我的能力、阅历、趣向等决定了我所知的东西一定是有限的。我原谅自己同样兼及别人,如我的孩子。但我对滥用无知造成的后果保持警惕,因为我知道无知并不是无畏的理由。历史告诉我,人们沉浸在地球是宇宙的中心这种无知中时,作为反方的伽利略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他承认错误不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谬处,而是无知所代表的强力威胁到了他的生命。现在人们大可以嘲笑前人的无知,但不能忘记无知的力量在今日也往往是强大的,会形成“多数人的暴政”。在探索未知答案的知识或思维的领域里,“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没有存在的价值。 我不想谈论大的意识形态方面,我只想说在一个小圈子里或者论坛上,我坚决反对所谓“舆论导向”或类似的行为。每个人都能正常地发表自己的观点,才是正常的氛围。除了众所周知的原因外,我不想看到有人再提出这个能说,那个就不能讲的论调。同时,语言的激昂和狂野不说明理由的正确。相反,它不少时候是心浮气躁的的表征。下结论太容易了,但论证这个结论可能的正确性却未必轻松。所谓古训、权威、主义只能加强表达的力度,但不能直指正确的终点。然而,这并非最大的谬误。我以为,最大的谬误之一就是企图限制人们的思想和通畅表达的权利。 差不多每个人都有良知,都有道德,都有一定的科学意识。但这不能是作为单一的人自我膨胀的理由。我看到有的人动不动就代表“我们”,代表“社会”,代表“道德”来讲话,仿佛他就是这些的天然化身。这样的人,在不同意见的反弹下,几乎都会不自觉地露出气极败坏的模样来。我觉得这是可笑的,请允许我笑一下。正如我的笑只代表我自己一样,你的言论也代表不了芸芸众生。 最后,说点儿具体的。一是“大家都知道这是错的”,成为有人惯用的批评话语。我怀疑你能代表“大家”。“大家”同意否,授权否?即使同意与授权,也未必说明某人某现象就是错的。反向的例子,我已经举过了。二是有人在批评别人时张扬高蹈,受到反批评时却一触即跳。大概是忘记了批评的权利是对等的。你既然张了嘴,就不能再捂别人的口。任何人都有批判、指责别人的权利,只要不作人格上的侮辱和事实上的诽谤。三是自相矛盾。对一些文章甚至不用进行再批评,因为它自己就批驳了自己。看这样的文字中自己和自己打架,在自我抵触中还觉得反正都有理,有时是有趣的。 ※※※※※※ 准风月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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