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房东
 

　　记得刚参加工作不久，我到工地住在一户朝鲜族人家。房东李永男，高度近视，个头不算太矮，但比李大嫂金贵子还要矮一头。
　　李大嫂倒不能彻底符合金、贵、子三个字，但据我观察，比李大哥高的地方绝不限于个头。
　　然而李大哥在家里是绝对权威。一天下午，我在南炕上编写施工预算，李大嫂在北炕一边做棉活，一边哄他们的小儿子，李大哥在灶间吃午饭。
　　这时，他们家的猪忽然“冲破篱笆”跑了出来。于是在李大哥和李大嫂之间用民族语言就有了一段对话，我听不明白，但猜得出意思。
　　大概是李大哥说：“猪跑了，快去撵回来！”
　　李大嫂的语气要柔和得多，可能是说：“你在地下方便，你就去撵呗！”
　　李大哥的腔调里已经加进了恼怒，似乎在说：“叫你去你就去，口罗嗦什么？”
　　李大嫂的话音中则包含着乞求，好像是说：“当着别人的面你就这么训斥我，多不好！”
　　李大哥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说了一句极其简单的话，我猜是：“你去还是不去？”
　　李大嫂偷偷地瞥了我一眼，见我还在埋头写，就红着脸下地穿鞋去撵猪了。
　　过后，李大嫂曾委婉地为自己那天的无奈做过解释。她说朝鲜族妻子都非常尊重丈夫，“不像你们汉族人”。她随口就举了后院一户“我们汉族人”的例子。那家的妻子做好了饭叫丈夫回来吃的时候，就到处喊：“吃饭呐，吃饭！”李大嫂说，这在朝鲜族里是绝对不允许的。

　　李大哥和李大嫂都是极好的人，在他们身上完美地体现着朝鲜民族朴实好客的美德，没有“我们汉族人”那种“奉命接待”的勉强，完全把我们当成了亲人和尊贵的朋友。
　　李大哥爱喝酒，每当他喝酒被我们赶上，就非得拉住来两盅。他的朋友来了还要找我们去帮他陪客。我在工地食堂正吃着饭，他就打发孩子来叫，叫不回去孩子就不敢回家。

　　那次在工地中间有段时间，我离开李大哥家到十几里外的一个施工点。这期间李大哥家杀猪，李大哥和李大嫂托人给我捎来一大包好吃的：血肠、酱猪肝、打糕...... 弄得那个施工点的人们都直犯疑，多亏我们的朴总也是朝鲜族人，替我一解释，疑惑都改成了羡慕。

　　我后来又回到李大哥家，李大哥碰上一件又喜又难的事。春天他插秧时把一块“上海”牌手表丢了，眼神、记性都不好，不知掉在哪里。秋天收庄稼，放干了稻田里的水，手表又找到了。可是机芯都锈死了，没法再用。正好我要去吉林办事，李大哥就让我帮他“擦擦油泥”。其实那机芯里灌满的可不是油泥，我花的也不是擦油泥的钱。但我回来和李大哥完全是轻描淡写，李大哥也就以为我是儿戏一般修好了他的手表。

　　李大嫂曾经听我们同志说我明年开春就要结婚，一再嘱咐我结婚时通知她，她要去祝贺。但施工结束后我们便再没有联系过，也不知在这些年翻天覆地的变化中，他们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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