沕沕水记

       我长在平原，一直对于泉水有一种渴望，我想找到水源，找到我的生命之源。这个秋天，想水想的厉害，就去太行山里寻水，寻到太行山中段的平山县，那里有一个朋友叫歌者五，他把我带到了沕沕水。我问他，什么是忽忽水，他说是水流动的声音。我再问他，他说是"悠远"的意思。一弘泉水，可以雅俗共赏，也是一种造化。这正恰恰适合我的心境，所以，我进入了沕沕水的深处，想回到唐朝做一个谦谦君子。

    那天天气很好，我走近了沕沕水，一下子就看到了唐朝景象。远远看到瀑布如练，恰如一位白衣修士迎风而舞，只是幽静的很，并不用什么外部刺激，激情自在其中。沕沕水瀑布远在云端，近在眼前，一眨眼，瀑布就从万里长空突然跳下，跳到了我的面前。人在瀑布前，无法保留自己的太多的"过去"，只能承受它的清冽，而无数的小水珠组合成水气，使人飘飘欲醉......我顿时产生了与瀑一起扎进水潭的冲动。可是我还是我，我不是唐朝人，我不是李白，即使是真的喝醉了，另一只眼睛也在看着自己的实际利益。但是，我还是想做一次唐朝人的，所以情愿被激情逼到一面山崖，正是瀑布的一个拐弯处，2米远以外就是水流下垂的地方。心想，万一被水冲下去了，那就下吧，人生难得与瀑布为舞。

我站在溪水中往高处看，高处还有一的瀑布，在沕沕水，真的是瀑布连着瀑布，流水连着流水。随便一个地方都有山泉，随便开一道小沟，都会流成为小溪。瀑布的下面有大块青石，由于常年被水嘶咬，已经面目嶙峋，凹凸不平，显得沧桑感人，而悬头顶上的瀑布更是横空出世，摧枯拉朽，势不可当。瀑布声音巨大，人站对面也不听不到彼此的说话声音，你说一句，山就回应一句，每句也是水的声音。山躲起来了，水放大到了极大。拾步而下，瀑布下的潭子稍微大一些，水色深绿，波光荡漾，气象万千。潭边有一棵巨树，像是瀑布的守护者。树高三丈，青叶肥厚，饱吸天地之灵气。树上有果，或绿或红，装点着磅礴的瀑布，一路向下而义无返顾的瀑布！

    沕沕水真的是瀑布的王国，我顺山势爬上去，小潭如星。水流潺潺，瀑布如练，凡是瀑布的下面都有一个小潭，凡是小潭的出口都有一条小溪流。水真的是血脉相通的，在沕沕水流域，水流连着水流，瀑布套着瀑布。在山涧行走，陡然就听到了琴声，琴声在何处？水流如琴，琴在天空也。有时候，听琴声似乎在脚下，有时候琴声却在头顶，交叉纵横，快哉快哉。我真的不知道，水流在深山里竟然具有这样的欢乐，平时总是担心它们寂寞，总是想雄心勃勃地去解放它们，实际上我是错了。举目有水流，耳边有水声，观之有情，思之有意，这样的世界岂不是一种圆满吗？于是，暂时忘记了想去找唐朝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地流走，走过一口泉，又走过一口泉，把形象藏在眼里，把声音收到心上。

    走过几个潭子，走到桃花溪，看到一个高达三十余米的水帘洞，洞不深，水帘却垂的很好看，透明的那种。云朵在外，向洞内探头，天落大水，忽忽作响，像是野兽在吼，毛骨悚然；虽然声音泛着杀意，水却极为柔蔓，观之养眼，闻之养肺，摸之怡心。我大胆走到了瀑布近前，看到水流摔到了大石头上，真的是粉身碎骨了，有的更加零碎，化为了水汽，在我的感觉里，不过它们是变为一颗颗的珍珠而捏磐不朽。我见有烈士牌位，听过有烈女传记，还不知道有烈水，眼前见的就是呵。心生感动，我感动从天空落下来的那些水，它们明明知道落下来就会粉身碎骨，依然毫无畏惧地落下来，摔下来，让生命粉碎，化为另一种闪光。我是一个不敢亏待自己眼睛的人，就让眼睛随着激流潜下去，潜到潭子的深处。我想问自己多大了，自己就对于自己说，二十年之前二十八，还不大啊，就进了瀑布的禁区，巨大的水汽一团一团地撞击着我，我只是不管，走近啊，哪怕是被水冲到潭子里也无所谓，人生难得被水冲走一次呢。我走到一块巨石旁边，成为另一块石头，一任瀑布从天而落，落到我的脸上、脖子、胸脯......皮肤启动了琴弦，听到了瀑布轰隆之外的袅袅而起的乐音，音乐由弱渐强，参差有力，曲调和谐，恰如古代的高山流水；不又地就思之古人，眼泪盈眶，和泉水一起流淌。

      远处的水和近处的水有区别的，看瀑布以远的水流，由宏大而细腻，依山顺势而下，越远越安静，组合成另外的风景。其实走到了瀑布的下面，人在激烈中看潭子和潭子外面的小溪流，那种绝处逢生的感觉，真的是无以言表。我在水边长时间地驻留，不舍得离开，心中生出了一个愧字。想，瀑布上的水要比我伟大的多，它们忠实于自己的信念，活的自然和洒脱，该活则活，该死就死，图了一个光彩。而我的颜色则涂着浓浓的文化背景，与周围世界有了复杂的关系，瞻前顾后，不敢声张，偏偏耽误了许多正气轩昂啊。

     再往前走，又看见一个小瀑布，是一个小潭子。小潭子虽然小，名气不小，和济南的那个泉是一样的名字--豹突泉。豹突泉的泉水呈喷射状，让人激情随之而出；我们生活中的轨迹弯曲状的太多，喷射状的太少，所以看到泉水而生羞愧。豹突泉水南流成瀑布，落差很大，但是水帘降落的姿势却比较优美，不那么壮烈，不那么刚硬，像是云朵悄然落进潭底。潭子里水也腼腆的很，像是一个纯情的豆蔻少女。我在此不敢久留，怕惊扰了少女的小憩，就往前走，前面是五个小潭，潭不深，仅仅三尺许，但潭子的形状各具特色，好似溪流在深山恣意的舞蹈，潭子的各种形状即是舞蹈出来的瞬间痕迹。潭不深，水就不吵了，显得平静，很有涵养美。潭中有脚踏石，人在石头上走，就如在水面上漂，片刻间你就相信自己是具有轻工夫的绿林豪杰了。小潭子上也有瀑布，由于落差太小，仅仅二三米高，就不能说成瀑布了，可以说成流水石，我居住的河坡老街就有这样的流水石，整天整夜地不知疲倦地歌唱。五个小潭子的最后一个潭子是日月潭，石头砌成的游路分把潭子分为两个小潭，右边的是圆的，太阳的形状，左边的是弯的，月亮的形状。月亮和太阳就可以依靠在一起了。我过于看到太阳和月亮距离很远，很难相聚，让人很不落忍，没有想到这个团圆的梦想在太行山实现了，真是伟大的太行山。

      日月潭触到了我的心痛，我在这里逗留了很久，想说许多，想写许多，一直想到曾经在邯郸城楼上醉酒的唐朝的李白，才按捺住激动，与大文人比，自己仅仅是一滴小水花；还是告别过了吧，况且文朋们在前面疯了似地喊我，喊我去看沕沕水之源头。沕沕水之源头在一个很大的山洞里，很暗，依靠灯才能看到静的泉头，水很大，却不是喷射的。找到了源头，身心一下感到了累，就后悔不该来找源头的，在我们行走在过程中，常常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源头而充满了美丽想象，知道了，美丽就淡化了。

      真的有点累了，就回吧。来时是溯流，回时是顺流，一路顺山顺水的，就走到了来时候的山口。走到山口，回眸一望，看到自己的元神已经扎在泉边潭边，不能和我一起回到我过去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