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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的挽联
茶当酒
连续几天阴雨,今天放晴了,近中午时却又天阴如墨,密云不雨。随手拿起一本关于对联的书翻看,想起读《知堂回想录》时,曾想把那里的挽联辑出来,不如现在且试试看。
- 白门随侍,曾几何时,忆当年帷后读书,窃听笑语犹在耳;
玄室永潜,遂不复返,对此日堂前设奠,追怀謦欬一伤神。
这是挽其叔祖椒生公的。椒生原是江南水师学堂管轮堂的监督,周氏子弟去南京读新式学堂,都出自他的援引,但他思想顽固,道学气极重,晚年却又变得极不检点,周氏兄弟在涉及他的记叙中向来不乏攻击。这副联我看不过是应景,不过是说当年在南京随你求学,我在帷后读书,听得见你在前堂说笑,现在你走了,对着灵堂,想起你当年的咳嗽,我挺伤心。
及今归去,等是风流云散,差幸免作顾亭林。
〖原注〗:近来先生常用一印云,如此江山,又在北京大学讲顾亭林,感念古昔,常对诸生慨然言之。
这是挽黄节晦闻的对联。黄在光绪年间即鼓吹排满革命,是元老级的人物。及至革命成功,黄抽身而退,到北大教课。所谓"常对诸生慨然言之",想来多是顾亭林式的家国之思。
新诗应有井中函
这是挽孟森心史的对联。我记得上联是"野史偏多言外意",我当时的理解是,孟治明清史,所著《心史丛刊》对资料多有搜集,对史事多有发明。"野记偏我"也能说得通。止庵的编校功夫我向来信服,但这一套《周作人自编文集》中的错字却也不少。
廿余日驱驰大漠,归来竟作丁令威。
挽刘半农。北大旧人中,知堂与刘半农、钱玄同相交甚深,感情也最厚,只看他反复提到他们就可知。联语今典旧典杂用, 上联中的"卯字号"是北大同仁的熟典,下联"驱驰大漠"是说刘的病因(去内蒙考察语音得回归热),丁令威则是旧典中的熟典。
雨窗攲枕又何人。
这是挽马隅卿。马隅卿是马幼渔的九弟,孔德学校的创办者之一。知堂与马氏兄弟都有交情,因在孔德学校任教,所以与老九似乎更近些。上联是说马在去世前的上元夜还上街看灯,下联说马研究明清小说戏剧,曾得天一阁藏书《雨窗集》《攲枕集》
- 戏语竟成真,何日得见道山记;〖原注〗前屡传君归道山,曾戏语之曰,道山何在,无人能说,君既曾游,大可作记以示来者。君殁之前二日有信来,覆信中又复提及,唯寄到时君已不及见矣。
同游今散尽,无人共话小川町。〖原注〗余识君在戊申岁,其时尚号德潜,共从太炎先生听讲《说文解字》,每星期日集新小川町民报社。同学中龚宝铨朱宗莱家树人均先殁,朱希祖许寿裳现在川陕,留北平者唯余与玄同而已。每来谈常及尔时出入民报社之人物,窃有开天遗事之感,今并此绝响矣。
此为挽钱玄同。据作者说共作了四副,此系其一,为作者比较满意的。联语的意思,作者已在注中说得很明白了,只是在东京民报社从太炎先生听讲的应是八人,但下联注中所列却只有七人,缺马幼渔。钱君为五四著名战士,与知堂交最厚。知堂不仅专为玄同写过多篇文章,而且在别的文章中也多有提及,比如《风的话》中的"老友饼斋"就是指钱玄同。知堂说,之所以公布出这一副,是"取其尚不离题,若太深切便病晦或偏,不能用也",但我们读来,已觉感情沉痛,尤其是下联,有感时伤世之叹。
周氏挽联最集中的一次,当是"三一八"惨案发生后。当时鲁迅有多篇文章,著名的如《纪念刘和珍君》,知堂也有多篇文章,且有三副挽联,或正话反说,或直戟怒斥,均可见知堂性格的另一面。
挽"三一八"殉难者全体的是:
赤化赤化,有些学界名流和新闻记者还在那里诬陷;
白死白死,所谓革命政府与帝国主义原是一样东西。
挽刘和珍杨德群两人的是:
死了倒也罢了,若不想到二位有老母倚闾,亲朋盼信;
活着又怎么着,无非多经几番的枪声惊耳,弹雨淋头。
挽在"三一八"惨案中被害的中法大学学生胡锡爵:
什么世界,还讲爱国?
如此死法,抵得成仙!
还有一副挽联,据说是知堂拟儿童口吻所写。但我看从感情到用词,都不可能是知堂所作,也不见他自己的著录。录于此以备忘:
你们竞死了,我们娃娃弟弟都悲哀,纯真的悲哀,因为你们反对独裁,前功烈烈无人比;
我们就长大,诸位公公伯伯且安息,放心的安息,对于承继人民事业,后代绵绵有我们。
最后编辑时间:2007-06-05 07:44: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