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微寒出离京兆,千尺烟波万里浮云。
出兵对于晋王来说并不陌生,十五从军辗转经年腥风血雨只做等闲。傅氏历朝百年风风雨雨也不过是靠这手中几十万将士的性命来换皇朝世家的荣耀。
出离京兆已有些时日,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半月多的行程西关如今也快触手可极了。
军中马上一面打量四下环境一面思量下一步作战计划的晋王被前军的探子打断思路"报、报晋王前军四里处有村镇"
"嗯"听过手下的呈报,一提马晋王来到元日马旁打了个拱手"世兄"
"晋王"元日连忙还礼,虽说两个人相熟多年但彼此也只是客情。细论起来两个人也算是姻亲,元日的堂妹元之就是如今曜帝的德妃,而元日的夫人又是曜帝的皇妹郑国长公主修今,只不过世家的习惯多数时都从家族方面称呼。
"世兄我们翻过前面这个坡就安营如何?"虽说已拿定了主意晋王还是礼貌性的征询元日的意见,毕竟元日身为监军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元日听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西下的确不易再行赶路,况且行军一项以帅为主所以顺水人情"一切听凭晋王安排"
"世兄客气"晋王点了点头兜回马来抬手招来传令官"传令前行三里安营扎寨"
"是"传令官领命而去。
随意吩咐手下几句,晋王在心里探究一番理出几分头绪、连带的心情也轻松不少;抬头看了看山色,临近西关白山黑水虽不秀丽却也雄浑不由得兴致大起随口吟哦:
"尘沙过往,千丈浮烟;凉州有信,万里孤帆。
层楼百尺,染泪重阑;扬花十种,定影云间。
风啸鹤唳,剑扫九天;振翅寰宇,夜落长安。
荒城辗转,大漠晴川;戎装马上,从此江山。"
话音刚落一旁的近卫御风小声嘟囔"晋王这可是......"
"呵呵俊乂的战时从军行之七"晋王笑笑松开缰绳。
"晋王这篇可是......"御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悼文是么"晋王不慎在意的摆摆手"建隆元年俊乂为那人写的悼文"
"可是晋王出兵至此吟诵这个不太吉利吧"御风咧咧嘴一脸苦笑。
"有何不妥,我不忌讳这些"随手捋了捋缰绳晋王抬手扬鞭一指"你听前军唱的正是这首"
经晋王一提御风循声细听频频点头"未公子的战时从军行深得军心,倒是难为他一个从不上战场的人竟能写出如此豪情"
"从不曾上战场心中就没有雄兵百万么,更何况他从十二岁起就随驾阅军,这万马军中的士气总是有的"晋王皱皱眉心思却飘忽到别处。
"这位未公子倒的确不同凡响,放着姬氏的三公子不做弄出那么一段,唉--其中原委不是我们这种俗人所能理解的啊"御风思及那快马轻裘潇洒自若的姬氏公子不由得连声慨叹。
"呵呵,你做什么替古人担忧"晋王被御风这么一弄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子非鱼安之鱼之乐,若当真都放下这些凡尘俗事快慰人生有何不好!"只是这皇朝世家百年荣耀又该如何放下。
姬未与晋王年岁仿佛自幼结识,又在东宫侍读四年论及私人关系远比晋王与傅氏宗亲子弟的关系亲厚得多。不过由于家族的原因彼此也曾颇有芥蒂,若不是因为当年禁中的那场变故两个人如今会如何相处尚未可知。
也许真的是翰池公子改变了这天朝的一切。
晋王摇了摇头默默慨叹,翰池公子是他傅玄津心头的一根刺,十年前的天下才子之首,大行皇帝崇文十三年的第一次邂逅,那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便永远镌刻在他的心头。什么是才子?这是一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不是答案太多而是没有答案。只比他大上四五岁的翰池公子十四岁便名动天下,江南百年望族的长公子、上一辈南国两大才子的亲传、更是繁花剑雨名震四方,那人的一切似乎都成了同代名门公子的表率。只可惜天年不甲一如琼花之落留却多少荏蘘铅华,让天下人为之动容。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突兀的传来"启禀晋王前军已经安营"传令官打马回来单膝下拜。
"嗯,传令各营整肃秩序,不许扰民"虽说大军行进多在旷野但难免会途经村庄,严格的纪律还是有必要的。
分配完毕等晋王得以落座在自己寝帐时天已大黑,才一进帐斑剑、沸泉就迎了上来;晋王随手将脱下的甲胄交与沸泉胡乱换了随常衣衫居中坐了向斑剑笑道"斑剑侍卫,这些天可还习惯"
斑剑微一躬身"劳烦晋王挂心,臣尚可"
"呵呵,待出了西关之后日子只怕要清苦了,斑剑侍卫受累"晋王接过沸泉递上来的清茶慢慢啜了一口,对于这名楚怜派来服侍自己的少年晋王还算满意,暗自思忖沸泉应是个知道利害有分寸的孩子。
"晋王说笑,臣是您的侍卫"对于晋王的说辞斑剑并不领情,仅是稍稍颔首拱了拱手。
"噢,如此倒是我多虑了"晋王眉梢上扬动动唇角,细细思及眼前人还真是个无趣的男人言谈举止乏味至此,难为皇兄那般人物怎么调教出这种鸡肋手下;怕是给他看烦了才指给我做侍卫也未可知。恼怨的捋捋额前乱发晋王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时辰不早了,你也歇吧"
"是,臣告退"也不多作停留晋王话音刚落斑剑便躬身退下。
"你也退吧"晋王随口吩咐着沸泉。
"是"沸泉应诺一声走到桌旁放下手中的暖炉"晋王茶全暖在炉里,夜露深您多保重"
"难为你细心,退吧"晋王笑笑这孩子果然知道进退该是楚廉隅调教得体。
待不相干的众人均退下之后晋王才扬声召唤"御风进来"
"是"一挑帐帘在帐外当值的御风连忙迈进,晋王的侍卫除去斑剑倒均是晋王一手调教的深得他意。
"京兆近来如何?"慢慢放下手中的文书晋王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毕竟离京时日不多料想不该有何变故。
"回晋王安国公还朝"御风连忙呈报新得的信息。
"安国公"晋王不由得一皱眉,权倾天下的姬氏安国公姬行?三四年不在京兆险些让晋王忘却了这个翻云覆雨的人物"这倒有些意思,怎么我一离了京城就生出许多事来"
御风迅速递上一叠秘函,口中念念有词"正是有大事呢"
"何事?"看到那些文书,晋王有些意外出离京兆才不过月余便如此纷繁着实有些应接不暇。
"回晋王姬氏月前递上宗表,以四子姬央视同嫡出"御风连忙接言。
"什么!"大出乎意料晋王不由得惊叫出声,姬氏选出的继承人--姬央、那个有姬氏列祖风的姬氏四子?这天下难道真的要风云突变了么?
"这个......"虽说不知道晋王为何担心但是对于姬氏继承人的问题御风也深感意外,在众人心目中即使姬未已被逐出家门但他毕竟是姬氏嫡子、且如今又颇受皇上赏识,御前的红人;或许姬氏会因此将他重新纳入旗下也未可知,却不曾想姬未的生父安国公姬行会有此一番重新确立嫡子的行径;这一手也算狠绝,如此一来姬未彻底成了姬氏的路人,由此产生的个中因果概难定论。
话音落下晋王半晌无语停了片刻才向御风一挥手"夜深了,你先歇吧"
"晋王..."御风有些担心地看着晋王,在御风印象中姬未、姬央二人与晋王也算是交情非浅,所以这心理上的冲击是难免的。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晋王没有抬头只是用笔在纸上回画着出神,见此情形御风也没再说什么默默的退了出去。
出了主帐御风对手下众侍卫吩咐一番自己背着手绕着大帐外围打转;夜风寒凉,不远处间或几句将士的歌声传来,御风侧耳听了依旧是姬未‘战时从军行'里的句子,晃了晃头御风暗暗赞叹这位泊如公子寥寥几笔就可赢得这万千将士之心,偏又想起自己追随多年的晋王傅玄津也是一般温文的人物,只因这傅氏的职责不得已在这生死场中拼杀,撇去这天朝儒将的声名,晋王正该是对酒当歌快慰生平的人;如今世人有多少羡慕这些诸如晋王、姬未这样的名门公子,含着金钥匙出生、年纪轻轻便位高爵显,可是那只不过是表面的浮华,风花雪月也好、富贵荣华也好、前程名利也好哪一点比得上潇洒任意来得自在逍遥;这样看来反倒是姬未看得开些,不要那姬氏公子的名缰利锁也罢。御风正思量着却听得风声鹤唳、锐气燎原极目四望却见主帐旁的空地上一名男子正在月下舞剑,那人手段凛冽自若让御风这个剑道高手不由得驻足观望:
寒山月下白练中的铅华,那点点流光和着静宁如水的月色炽灼着人的双眼,纯粹中的冷凛涵盖着遮天闭月的杀气,锐利中的执拗带着誓与天争的豪情。
长长的剑光中的身影无间隙的融合,究竟是剑随人动还是人随剑舞?
那舞剑人是斑剑。
御风挠了挠头,斑剑的剑骨太与众不同,饶是个中高手的南宫潏、姬未等人日常舞弄时剑势中也不曾有过这么强烈的怨气。京兆的风气名门公子大多是文武兼修,像御风这种出身官宦人家的子弟虽比不上江南、京兆那些百年望族的年轻公子们却也少不得勤加苦练。毕竟那些名门公子习武不过是为了防身健体,而御风他们这种人家出来的则是要靠这个捷径走上仕途。自幼便在御林少年中摸爬滚打的御风对于斑剑早有印象,只不过那时那男子还不叫斑剑;当年的斑剑身为太子太保一朝帝师明大人的少公子、太子的东宫伴读、同时又是中宫皇后的亲侄女太子妃傅绮陌的内妹惠乡君绮疏的未婚夫婿,借由这些方方面面的关联在宫中也算得上风云一时的人物;只不过相教于几位百年望族的嫡公子稍有逊色。不同于六如公子中的几位,出身世代书香门第的斑剑对于习武并不热衷平日里胡乱应景了事。明家祖上出过几代帝师数位鸿儒所以斑剑当时的心思全在做当代大儒上,即下定决心斑剑便持之以恒,虽说他不是资质最出众的学生却是读书最认真的孩子;曜帝东宫伴读中南宫二公子的顽劣是出了名的、姬氏三公子的被罚次数也超乎寻常的,唯独这位明家少公子斑剑却是为几位太傅众口一词称颂的。谁知后来皇朝巨变世代书香也不过风中残烛,身遭离乱、形单影只的斑剑被曜帝保住收在身旁,瞬息间那个轻便儒衫合书吟哦的青涩少年不在,只剩如今这月下风尘剑气冲霄的寡言男子。
当时是凉风袭来,御风再抬头时斑剑已在眼前了"御风?你看我做甚?"斑剑面无表情的对着御风。
"哈,自己练剑不寂寞么,想陪你走两段"咧咧嘴化解尴尬,御风随手握了握腰间的佩剑,适才看得手痒的确有些心活,谁知斑剑却不给面子,剑锋一撤归身入鞘"岂敢,夜深了改日吧,请阁下见谅"说完一转身不等御风说什么就拂袖而去。
"喂--"被晾在当场御风极不情愿的撇了撇嘴,口中嘀咕着"这是怎么话说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么不给情面"可偏偏对方又是斑剑软硬不吃让他着实没奈何,一背手御风怏怏的朝自己的帐篷走去,既然练不成剑那他御风就睡觉好了。
只可惜他身转得太早没有看到在不远处驻足的斑剑的那双充斥着歉意与落寞神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