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花剑如虹第三章千里梨花题新色 千里梨花题新色上
原本预定十天的春狩却因为姬氏安国公姬行的还朝而提前结束。
安国公姬行的还朝无疑给稍作平静的皇朝带来新的一轮不安。依照皇朝历来不成文的规定南方以南国三大世家、北方以皇朝四大家族为首的南北望族，在上宗表明确确定家族继承人后，上一代族长会退居中隐只享有世袭爵位不问国事，而新的继承人将作为朝廷的股肱之臣委以重任、加以历练。在此之前南国齐氏、北方傅氏、南宫世家、以及元氏平阳郡公系均已正式上过宗表，而时至今日只剩下一直悬而未决的姬氏。姬氏自从几年前一桩旧案将姬未逐出家门后便在继承人问题上一直不曾明确表态；明眼人都知道姬氏的长公子姬长无论才智、资历都不足以承袭姬氏这一百年世家，而安国公这一辈所、朝、夕三人均无嫡子，这就意味着姬氏将要有个难以权衡的抉择。
连夜赶回皇城帝王在次日便恢复早朝只为迎接这位如今真正权倾天下的姬氏族长--安国公姬行。
安国公的还朝使少登朝堂其余几位国公郡公的轿子也难得的出现在朝房门前。
五更才过远远的就见皓带飘扬姬氏的族徽熠熠生辉。最先到朝房门前的是姬氏长公子姬行，其后才是安国公的仪仗；见仪仗近了朝房里恭候多时的官员早迎了过来，却见一位眉眼清明年轻男子扶了安国公下轿。年届四十的安国公姬行却因为保养得当而毫无岁月风霜，再算上高挑的身材俊朗的颜面，竟只有三十左右岁的光景。
与此同时离此不远的南宫潏轻轻俯在身旁元昃的耳畔以扇掩口小声嘀咕"交孚、连央都来了，看这阵仗今儿可有好戏了"
元昃听了皱了皱眉用手挡开南宫潏的扇子"俊乂呢？"
"你昏了，今日这情形他怎么可能在朝房，上阳宫随驾呢"南宫潏摇摇头，安国公还朝叫姬未这个被姬氏逐出家门的曾经嫡子如何自处。
"怎么不告假"元昃颇为诧异的抿了抿唇。
"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能躲一辈子，他如今随在陛下身侧安国公也不好给他难堪"南宫潏晃晃扇子一拉元昃示意他隐到人群中进去以免不必要的纠葛。
当是时内监高声喊喝--"上朝！"
众人这才整理衣冠鱼贯而入。
"臣姬行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国礼之后安国公姬行才携一干人等上前见礼。
曜帝见了忙扬声制止"安国公请起，看坐"
"谢陛下"姬行微一躬身方落座。
"安国公此番平定南夷、整顿南疆辛苦之至"直指此番的主题，曜帝少不得几句客套。安国公此番南夷之行是奉大行皇帝之旨于文德三年出京严查江南诸省以及震慑南疆，谁知适逢大行皇帝崩逝，安国公却因南国之事牵绊未及还朝奔丧，因此一拖便是五年时值今时--曜帝建隆四年方才得以回还。
"臣奉先皇之旨，日诚惶诚恐、辗转三年兴不辱使命；这是臣等奏疏"安国公听了微一拱手应承几句递上奏折。
"内侍"曜帝一挥手，早有内监过去接了递到丹陛之上。
"嗯"略略看了看内容曜帝点了点头"南疆之事多亏安国公运筹周详，有卿如此是我社稷之幸黎民之福"
"陛下盛赞"说话间姬行已经起身，躬身施礼"臣姬氏姬行"与此同时姬氏的其余几位资格颇深的官员均出班见礼
"姬氏姬所"
"姬氏姬朝"
"姬氏姬夕有本上奏"
曜帝见状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安国公请讲"
"臣妻齐氏零陵县主齐圃愿收臣四子姬央为子，臣启陛下愿将姬央记为零陵县主下视同嫡出"姬行此言一出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之上瞬间一片哗然，与此同时众人的目光也都不由自主的落在姬行身后垂首侍立的不过六品顶戴的年轻男子身上。
所谓视同嫡出就意味着姬央将是姬氏的下任继承人。
曜帝眼梢上挑越过前面姬氏元老撩拨着不远处一直沉默不语的姬央；对于姬央曜帝并不陌生，平和谦恭、温文尔雅有姬氏列祖风的姬央是姬氏子孙中唯一不会为姬未的光芒所掩盖的人，大行皇帝甚至御赐金牌准姬央随时入宫侍驾；只可惜身为姬氏庶子这些年终究不能得到重用，辗转往复不过恩赏六品顶戴。
"如此恭贺安国夫人，何时入宗、届时朕当亲往"
"谢陛下已经定于本月二十"
"噢，看来国公安排周详"事已至此曜帝自然顺水推舟扬声说到"礼部、行文"
谁知话音落下停了半晌却无人应答，臣班之列南宫潏不由得一动上前半步轻轻推了推眼波深远的姬未"俊乂、俊乂陛下在宣你"后者却似毫无知觉一般一双眼睛凝练在远方。
"礼部"曜帝皱了皱眉见无人应声不由得向姬未扫视过来却见姬未眉眼间的神色一股莫名的苍凉蔓延于胸膛，轻咳了一声曜帝尽量掩盖住尴尬"元昃！"
正在与南宫潏一同招魂的元昃忙应声而出"啊、臣在"
"传旨表贺姬氏安国夫人喜得贵子"见元昃应变及时曜帝迅速作出分配。
"是"一躬身元昃应下旨意，这才舒了一口长气；好在一旁众臣子明白其中就里谁也不敢惹这个祸头，一场风波不了了之。
"姬央"门面的事情做完才是曜帝实际的安排。
"臣姬央恭请圣安"话音刚落安国公身后的男子快步走上前俯身跪倒，若不是借着安国公还朝他这六品官员是没资格进入庙堂的。
"嗯，迁姬央为户部侍郎、加御前行走"曜帝一句话六品恩赏瞬间变为二品要臣，虽说是循着皇朝历来的规矩，可是也着实让那些几十年寒窗的教儒不由得慨叹世家公子的荣耀。
"臣姬央叩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瞬间越位、姬央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欣喜的神色，只是依制行过大礼。
"宠辱不兴，难能可贵"一旁文班之中的秋相默默的点点头，这位姬氏四子果然让人侧目。
"退朝--"内监的一声喊喝，曜帝在众臣的山呼声中起驾回宫。
而一直站在原处没有说话的姬未却忽然快走了几步叫住御书房的执事太监"吴公公请留步"
"未公子有何吩咐？"正要随驾的吴碣忙停下来一脸诧异的对上姬未。
"劳烦公公替我回话，今日身有不适、外书房的当值请另行调派"姬未说完一拱手转身而去。
"未公子--"尚未作出反应的吴碣瞬间呆愣在当场。
外书房当值是皇朝之初就设下的规矩，通常三省中各派出一名官员并一名相位每日在散朝之后留在外书房协助皇上处理政务，一般是按一定次序轮换；但是自从建隆三年年初姬未迁礼部侍郎之后六部这边在外书房当值的官员就一直是他，风雨无阻，今日突然间换人的确让吴碣有些措手不及。
"何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内监总管郭步似乎察觉了这边的蹊跷让过仪仗迅速回转过来。
"郭公公、这该如何是好？"吴碣连忙一迭声的将烫手山芋抛给郭步。
了解因果郭步点了点头"不妨事，陛下那里问起我回了便是"说完也转身走了人。
与此同时远远的正要追上姬未的元昃却被南宫潏拦住"交孚、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
"这终究是他的心结我们不能代替"长叹了一口气，南宫潏看着姬未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又抬眼扫了一眼不远处被群臣围着的安国公身旁的姬央"俊乂曾说过，央是姬氏唯一做不成兄弟还可以做朋友的人"只是如今他们真的可以做朋友么？
"国公"恭顺的站在安国公身后的姬央一直恪尽职守的尽着随侍的本分，轻轻扶了安国公上轿。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不必随我回府"端坐在轿中安国公姬行平静的开口，姬央的行止他早已了然于胸。
"谢国公垂爱，央告退"恭恭敬敬行过礼姬央准备离开却被安国公在后面叫住"回来"
姬央连忙回过身来再次施礼"国公请吩咐"
"你如今已是我姬氏嫡子，不必如此小心"安国公平淡无波的开口，却是身为姬氏族长的威严，瞬间一旁的姬氏众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宗表已上圣旨已下、姬央身为姬氏的继承人身份不容置疑。
"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再次施礼姬央已经乖顺的转换口气，完全嫡出公子的礼数。
"嗯去吧"点了点头安国公甚为满意，果然孺子可教。
姬央这才离开谁知走了几步迎面却正对上姬长"呦、央，啊不、如今得称呼您一声四公子了"
"呵呵，长公子说笑，央还是那个央、长公子如旧就是"素知姬长的为人，姬央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只冷冷的退让了半步。倒是姬长没讨到什么便宜用鼻子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千里梨花题新色下
长安春色，空梢中的寒凉；一寸寸噬骨也穿肠。
慢慢拢上领口姬未从皇城出来并未回府而是转道去了长安城郊自己的一处私宅--琼芷。
琼芷是姬未个人的私产，五年前一场变故姬未被姬氏逐出家门置身囹圄，后逢先帝大行新君登基天下大赦、曜帝念及过往调他为起居舍人御前侍卫，又于建隆三年迁礼部侍郎加御前行走。得逢特赦之初姬未从南宫潏处借来三十万两银钱凭十二岁就执掌姬氏的老到重新经营一番，时至今日倒与南宫潏联手打通了一条南至南夷北接漠北的商路。几历沉浮姬未对于前程名利富贵荣华看得很淡薄，但他也不是个苛待自己的人。除去在长安的府第他倒花了几分心思在京郊挑了这么一块风景秀丽的去处。姬未精于楼台布局又偏爱飞檐水榭故此这琼芷虽不奢靡却也宜人。
琼芷正中是一池泄水，水上层峦飞梁之上才是凌空楼阁，四面遍种梨花，不知者远看却似那楼台悬浮于群花之间、缥缈难求，故此苑才有琼芷之名。
款去官服，一身水蓝色衣衫，姬未斜倚楼阑看着那阑侧满树繁花出神。白色的纤巧盛世的风华也许这一切才是天下的见证......
"未公子"一个声音突兀的传来打破房内的宁静，姬未默默的回过脸却在看清来人时连忙整衣拱手"郭公公安好"
"未公子客气"郭步很有分寸的一躬身，"奉陛下之命来传句话"
姬未听了才要行大礼不想却被郭步拦住"陛下说这话是自家兄长的言语，未公子不必君臣之礼，请按自家兄弟的礼数"
姬未见说拱了拱手"未得陛下垂爱荣幸之至"
郭步这才开口"陛下说俊乂的心思朕是知道的，朕只希望俊乂凡事看开些别闷在心里，日常多多保重身子，好好照看自己。"
"未何得何能，得陛下如此......"姬未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微颤了一下声调也有些哽咽；郭步连忙上前搀了他"还有一句话是奴才给未公子的，这天虽还是冷的、可这人心依旧是热的"
姬未略缓了气息释然一笑"公公不必如此客气叫俊乂即可"
"既是如此俊乂也该直呼奴才为郭步"郭步松开了手同时退后了一步。
"好郭兄"姬未一拱手如沐春风，却换来郭步一脸不可置信"俊乂不避嫌？都说内侍不结外臣"所谓内侍不结外臣，多半是这些名门出身的世家公子瞧不起那些去势的阉人。
姬未笑意却更深了"未结交的是郭兄您这个人，与其他无关"
"如此郭某高攀了，有一件翰池公子的旧物在我身上有些时了，如今正好转与俊乂"郭步说完深施一礼向衣内去取。
"旧物？"姬未眼梢微扬疑惑的看着郭步，却见郭步从衣内取出一块玉佩玲珑剔透。
"十年前翰池公子奉诏入京时愚有幸得见得此物留念"
"既是如此郭兄又何故转与未？"
"俊乂不知，翰池公子是在下第一友人、虽一面之缘却有幸得公子不弃、以此物相赠；故此愚暗下誓言如天下再遇与公子一般待我之人便将此物转赠，也算知己难求；如今看来翰池公子得俊乂这般性情此生也无怨了"
姬未半晌无言，良久才扯起唇角"也许这天下最不懂他的人才是我"那挥之不去的繁花剑雨中的身影，是他姬未一生的囚笼。
送走郭步姬未吩咐下人准备茶具摊开纸墨临字煎茶，多少个日夜心乱的时刻也许只有在这淡淡芳香之中才会归于宁静。
"潇。魂也消，梦也消；今宵，共何宵？风萧萧，树萧萧，千尺云霄，恨血冲霄。孤魈，山魈，怯横箫，解断箫；一夜卿销，两处剑销。"姬未的吟哦才落一个声音又起"湘。朝也乡，暮也乡；青箱，付几箱？花香香，蝶香香，草艾重芗，玉鼎燃芗。东厢，廊厢，染曼缃，浸罗缃。红卵额镶，残影梦镶。"
"央？"姬未抬头见下人从外面引进来一位素衣男子，清明眉眼虽不俊秀却也出尘。
"未别来无恙"来人拱了拱手却并不急于近前。倒是姬未起了身迎了过来"还好，坐"
姬未与姬央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由于家族地位的关系，当初同在姬氏时姬未是主姬央是仆，两人在年岁上本是同年同月，只是姬未要比姬央大上半月。皇朝的习惯世家的嫡子、公子身边多会有与其年岁仿佛的庶出子陪侍，故此二人也算是一同长大。对于这个只比自己小上几天的庶出兄弟姬未倒从不曾有看低的时候，所谓嫡庶有别尊卑有序不过是在人前做做样子，私下里却是不分彼此。
姬央也不客气来到姬未的旁边坐下却见桌案上墨迹点点信手拈来"未在临字？"
"呵呵，废了不少心思却不及交孚的一半"姬未笑笑又向茶壶里添了些水。
"翰池公子的八叠之一？"姬央一面说一面朗朗诵读：
"潇潇飞花影胧胧，
傲傲长波回重重；
娇娇羸舞怯蝶律，
夭夭梅月亏琼琼。
琼琼亏月梅夭夭，
律蝶怯舞羸娇娇；
重重会波长傲傲，
胧胧影花飞潇潇。
潇潇飞花影，
傲傲长波回；
娇娇羸舞怯，
夭夭梅月亏。
琼琼亏月梅，
律蝶怯舞羸；
重重会波长，
胧胧影花飞。
飞花影胧胧，
长波回重重；
羸舞怯蝶律，
梅月亏琼琼。
亏月梅夭夭，
怯舞羸娇娇；
会波长傲傲，
影花飞潇潇。
一诗六读回文，难为这番心思；天下才子之首......"
任由姬央，姬未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慢慢起身看着阑外的梨花出神。
"未，这花倒也解这风情"姬央说着缓缓站到姬未身旁"好一树繁花"
"扬州的琼花可好"姬未却不接言天外飞来一句，有谁注意过这梨花纷落的时候可似琼花？
"带来件东西给你"姬央听了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一个纤巧锦盒双手递了过去，姬未轻轻接过打开不由得呆住--那是一支早已枯萎的琼花。
"央可看过这梨花带雨？"姬未一转身对上姬央的双眼。
"不曾"
"可惜今日无雨"姬未似乎不甚在意的说着，慢慢踱到桌案前从茶炉上舀了一小壶清茶一个优雅的转身手腕轻扬那一壶茶水便如织女的泪随风涤荡在群花之间，那纤纤洁白在凌虐中陨落归为尘土。
"俊乂你好雅兴啊--"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滑过；姬未寻声却见那万花丛中正是渊回。一脸怒容的渊回早没了翩翩公子的风度、口中闷闷的说道"真是一壶好茶梨花带雨"
"啊？"姬未不明所以的看着渊回。
"俊乂你那一壶茶水险些从他的头顶浇下"急急赶来的齐汀州在后面扬声解惑。
"呵呵，渊回、呵呵"得知缘由，实在忍不住姬未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呵呵抱歉、抱歉"
"你啊--"才从外面进来的二人看到姬未如此也没奈何的笑笑，原本两人就是过来宽慰姬未的，如今见他释怀也便安心了。
倒是姬未觉得自己实在失礼连忙过来赔礼
"央也在？"齐汀州一抬头却见桌案旁站立的人正是姬央。
"汀洲可好？"姬央见说也上前寒暄。
倒是齐汀州看看渊回又看看姬未方说道"央我们到外面去转转"
"好"明白齐汀州的意思姬央也顺势答应。
这里姬未等二人出去才又调了盏清茶请渊回坐下"何时离京？"
"三日后与汀州同行"渊回轻轻啜了口茶信手拿起笔在姬未适才临字的纸上涂抹着却是翰池公子的一首回环：今夜空销魂。
姬未见了一手夺过去胡乱团了丢在一旁，渊回促狭一笑也不理会。倒是姬未口里凉凉的问道"梦熙何时？"
"他？尚未可知"渊回慢慢将剩下的茶一口饮尽这才又开口"俊乂心中可有抉择？"
"抉择？"姬未眉梢上挑"四年前已经定下何必再提"
"俊乂真的抉择？"渊回抬眼扫了扫姬未"俊乂不必勉强自己，该当如何不是一句承诺那么简单"
姬未笑笑没有回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调弄着茶炉里的水珠，停了半晌这才淡淡问道"渊回可堪忘记？"
后者微微弹弹衣袖"烙印如何会忘"
再一次房内寂静无声，只有那撩人的春风间或送进来几片繁花的礼物，星星点点弥散在暖阳的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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