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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黎明时分，李二贵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梦里他来到一处所在，那里栽满了槐树，风一吹漫天槐花。西天边飘起一道彩虹，那道彩虹渐移渐近，光彩夺目。彩虹下站着一位美貌女子，彩虹飘在她娇柔的身躯上，让二贵想到了菩萨头顶上的那圈金光。二贵冲她咳嗽，那女子听见了，幽幽转过头来看二贵，不说话，只是半偏着头冲他淡淡地笑，洁白的牙齿在彩虹的映照下闪着细碎的光。这个女人是谁？徐大腚？咳，徐大腚有人家那么俊秀吗？那么她是哪个？李二贵料定世上有这么个人。妈的，我应该有个女人在身边呢。二贵在梦里发狠，缝补浆洗离不开女人，我瞎眼老娘也需要人照顾呢，这事儿得抓紧时间办。 李二贵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小时候，他看过村里柴老爷家供奉的菩萨，眼前的女人长得就跟菩萨差不多，慈眉善目的，但二贵又觉得这女人比菩萨还好看。女子眉眼水灵，细皮嫩肉，身段子姣好飘逸，李二贵觉得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二贵又想到今天早上的梦，难道眼前的姑娘就是梦里的仙女？偷偷地瞄了一眼眼前的姑娘，心里不禁一阵麻悠悠地颤。 "别像恶狼见了肉似的，小心把人家姑娘吓跑了！"杜大炮偷偷地捅了他一下，小声地对他说。 李二贵挠着青光光的脑袋嘿嘿地笑了。他知道这是杜大炮给他带来的媳妇儿，大炮走的时候一再嘱咐他，必须对芦花好，得等到芦花自己甘心情愿的时候他们才能成亲，否则，他杜大炮可要对他不客气了。 "大哥，你放心，这么个天仙一样的女人，我含在口里还怕化了，捧在手心里还怕丢了，怎么可能对她不好呢？" 杜大炮拍了拍李二贵的肩膀走了。 李二贵送走了杜大炮，两条腿觉得轻飘飘的，走在田间地垄上，喜滋滋的情绪涨满了胸膛，他觉得天空似乎格外高远，路边的花儿也格外地鲜艳，就连昨日还气得他骂爹骂娘抢他稻米的鸟雀今天也觉得可爱起来。看着塘边密密匝匝的芦苇飘着灰缎子一样光滑的芦花，层层叠叠，左摇右曳，越发地喜爱起来。走过去，折了一大把芦花，禁不住冲着浩瀚的芦苇荡吼了一嗓子： "五月里来好风光 他这么一吼，把苇田里谈情说爱的野鸭子、野鸳鸯吓得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吊在半空，冲着着他嘎嘎地笑。 傍晚的夕阳照着金色的大地，稻穗在晚风中仰着笑脸，芦苇婆娑，鸟雀欢唱。二贵干完田里的活，提着两条新捉的活蹦乱跳的鲫鱼回了家。 远远地望着自己的茅草棚，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还没走到门口，一股香喷喷的米饭味就扑鼻而来。 "回来啦！"芦花已经俨然一个主人在灶间忙乎着。 "你快歇着去吧，这活我来做！"二贵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人家也是客人，怎么好意思刚来就让人家干活呢？ "没事，这本来就是女人干的活！你快去洗把脸，吃饭了。"芦花大大方方的样子使二贵心里很烫贴。 二贵走进屋里，好像走错了屋子。原来破破烂烂、邋里邋遢的家，被芦花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自己蓬头垢面的瞎眼老娘也被芦花收拾的齐齐整整，老娘一个劲地夸着芦花。二贵不由地感动起来，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晚上，芦花和老娘睡在炕上，二贵抱了一堆芦苇，在地下搭了一个草铺。这一晚上，二贵由于兴奋几乎难以成眠。他不时地望着睡在炕上的芦花，想，我李二贵是不是前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才修来今生的福份，遇到了这么好的女人？想，杜大哥才是命里的贵人，我这辈子不知道怎么报答杜大哥了。 想，娘这一辈子不容易，就盼着早日能抱个孙子，这个愿望我得早点为娘实现。又想，入冬前要把这个马架子再接一间，如果跟芦花成了亲，总不能跟老娘住在一铺炕上，尽管老娘双眼瞎了，但耳朵精灵着呢。还想，杜大哥的话一定得听，女人不仅要得到她的身子更要紧的是得到她的心，这样才能跟你实心实意地过日子，我绝不能做败兴的事儿......就这样迷迷瞪瞪，二贵进入了梦乡。 这天晚上，同样没睡着的还有芦花。外面的月亮透过窗棂明晃晃地照了进来，芦花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耳朵像瞎眼老娘一样机敏。她先是静静地听着地下的动静，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剪子。经过昨天的一连串惊吓，已经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警惕着周围的一切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地下那个男人扑上来的时候刺他一剪子。可是她紧张了一阵后，觉得自已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因为开始的时候还听到地下那个人翻来覆去的声音，后来便是一阵阵惊天骇地的鼾声了。 芦花渐渐地放松了心绪，剪子也离开了手心，思想又随着从窗缝里挤进来的白花花的月光在这个宁静的夜里游荡了。 芦花想，还是自己命不绝，命中注定有贵人。本来她被抬到甄家的时候，她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她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做那老东西的玩物。没想，在千钧一发之间，是杜大哥救了他。关帝庙里，那个贼二宝对她施暴的时候，在紧急关头，又是杜大哥救了她。杜大哥是她的恩人，是她的救星。可是杜大哥为什么......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王二宝气哼哼地走后，杜大炮看着受惊的猫儿一样蜷伏在墙角的芦花，心里掠过一丝怜悯，可怜见的姑娘，吓成了这个样子。 "姑娘，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芦花望着眼前这个救她两次的中年汉子，心里有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汉子粗眉大眼，浓密的胡须，黝黑的脸膛，膀大腰圆，高大魁梧的身躯放射出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芦花觉得，杜大炮粗犷剽悍的体魄下，却藏着一颗侠义正直善良的心，与烂眼边张二的戏文中唱得江湖大侠如出一辙，一种崇敬、感激、爱慕之意从心里渐渐地从心底升了起来。 芦花又想到戏文里唱到的落难女子被侠士所救，最终都以身相许的故事，想，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今后也无处可去，如今鬼子横行，强盗出没，我又怎么能够一个人四处漂泊呢？如果杜大哥能收留我，一生一世，吃糠咽菜都乐意。于是她跪在杜大炮面前，连磕三个响头："义士救命之恩，芦花没齿难忘。小女子我父母早已身亡，从小寄人篱下，表叔表婶贪心，将我卖入甄家，多亏义士相救，才免小女子逃脱歹人之手。望大侠收留于我，小女子愿以身相报！"芦花自己都不明白，怎么把听来的戏文用到了这上？那字正腔圆的道白，还真有唱戏的味道呢！ "不行，不行!姑娘快起来、快起来！我算什么侠士，折杀了折杀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来就是我江湖中人的本分，万万使不得、使不得！"杜大炮黝黑的脸膛忽然间觉得热辣起来，汗珠子也慢慢地渗了出来。 "大哥，你是嫌弃俺吗？俺虽然被甄大麻子抢去，但俺现在仍然是女儿身子。俺已无家可回，你不收留俺，俺、俺只有死路一条。"说着，又伤心地哭了。 杜大炮犯难了，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从内心而言，他三十好几的人了，做梦都想讨个老婆，他也知道芦花是一个好女子，刚才听完她的表白，心里也激动得"突突"地跳。但是，他知道这些年来自己咆啸绿林，身无定身，居无定居，过着躲躲藏藏，心惊肉跳的日子。如今更是居无定所，整天跟小鬼子周旋，脑袋别在裤腰里，怎么敢娶妻生子？拿什么来养老婆孩子？怎么能给芦花一个安稳的生活？杜大炮抬头望了望天，使劲地压下了心中的情绪，然后伸出手来拉起芦花。 "妹子，你跟我是万万不成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天身首分家，我怎能连累你呢？眼下小日本这么猖狂，不赶走他们我是不敢成家的！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就让我做你的大哥吧，我以后会好好照应你的。" 芦花虽说心中有些失望，但能有个哥哥也是件欣慰的事情。于是连个人以草秆为香，点燃置于关帝庙前，磕头交拜，二人从此结为义兄义妹。 "妹子，你的事情为兄不能不管，但眼下兄长穿行于战场之间，实在无法带你一同前往。你也不小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有个义弟叫李二贵，家住下河村，为人本分正直侠义，前段时间还救了一命。至今二十六、七，尚未娶亲，我带你去他家住上一段日子，你如果觉得还处的来你们就结秦晋之好，如果没相中，再告诉大哥，大哥另为妹妹再寻佳婿。" 芦花此时还能说什么呢？表叔家是回不去了，自己一个弱女子举目无亲，又逢兵荒马乱的，能往哪儿去？自己也不能给大哥添乱啊。大哥说人不错定然不错，于是说道："妹妹一切悉听大哥安排。"就这样兄妹两人连夜赶到李二贵家。 不知为什么，尽管李二贵的家很简陋，很乱，但芦花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尤其是二贵那瞎眼老娘，拉着芦花拉着芦花嘘长嘘短。当她那粗糙的老手像木桩一样蹭过她的脸的时候，她的心里掠过一股暖流。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温暖，好像在她七岁那年夏天母亲离她而去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母亲的爱啊！芦花手捧着老人在她脸颊上的手，泪水不觉间已经涌了出来。 "孩子，孩子----怎么哭了？"老太太摸摸索索地擦掉芦花的泪哆哆嗦嗦地说。 "娘------"芦花的情感像开了闸的辽河水，一下子奔泻而流。所有的心酸，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愤，所有的磨难都在顷刻间，在这个陌生的瞎眼老人面前奔涌而出...... 依偎在老人的怀里芦花哭得昏天地暗，哭得死去活来。老人就这么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一个母亲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婴儿。 哭了多久芦花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觉得经过这一顿大哭之后，她的心一下子轻松了，痛苦与忧郁也减轻了许多，一种崭新的生活似乎正在向她招手。她擦干了泪水，开始收拾这个简朴的家。屋里屋外打扫干净，该拆的拆，该洗的洗。把二贵的瞎眼老娘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整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开始做饭，俨然一个家庭主妇了。 芦花注意到二贵那双惊喜的眼睛，尽管他是腼腆的，憨厚的，羞涩的，但芦花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二贵对于她的到来是怎样的一种快乐。让芦花更为感动的是，田里归来的二贵带回的那束芦花，银灰色的花穗光滑细腻，没有浓郁的花香，但风中摇曳的姿态却是那样地迷人。芦花是看着二贵把她们插到一个罐子里、放在外面的窗台上的，尽管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但芦花的眼里已经有了一团雾气。 秋天的辽河平原，到处的一片金黄的景象。成熟的稻菽，摇着沉甸甸的稻穗，在秋阳下疲倦地打着瞌睡。远处金黄色的芦苇在秋风中轻歌曼舞，天空中，时而飞过一群群大雁，那苍凉的叫声告知着人们它们即将飞离这里。 李二贵这几天忙得是脚步沾地，秋收了，割稻子，打场子，都是万分紧急的活儿。往年都是悠悠闲闲地慢慢干，但今年不同了。自从日本人来了以后，农民们种的庄嫁随时都有被抢走的危险。几天前，村公所的宋大鼻涕敲着锣挨家挨户地通知，收割的水稻要全部上缴，日本人给兑换相应的棒子面，违者一律按"经济犯罪"论处。乡亲们听后都愤愤地骂："王八犊子小日本，凭什么你们可以吃大米，我们种稻子的反倒不能吃大米呢？" 自古以来，辽河流域的稻米品质都是上乘的，因为这里独特的自然条件，所产的大米颗粒晶莹，做出的米饭松软、光泽，清香四溢，一直以来都作为供米。日本人来后，将这里的百姓原来开垦的稻田都抢占了过去，他们从朝鲜和安东抓来大量的劳工开垦稻田，种植水稻。但贪婪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秋收了，这扫荡也就要开始了。 二贵这几天是天刚蒙蒙亮就已经在稻田地了，湿漉漉的露珠把稻秧打得很软，沉甸甸的稻穗在二贵手里起起落落，漫天的雾气在田间游荡着，濡湿二贵的衣衫也濡湿了二贵的心。当火红的太阳跳出白蒙蒙的雾气中的时候，在丹顶鹤、黑嘴鸥的声声欢嚣中，二贵便看到芦花提着篮子袅袅婷婷地走田埂上走来。霞光中，晨雾里，芦花逶逶迤迤的步履着实让二贵心醉，于是成片成片的稻子便齐刷刷地倒在了他的身后。 芦花给二贵带来的早饭是高粱米团子和鲶鱼炖茄子。二贵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团子，高粱米里加了点猪大油、大酱和葱花，还没吃就被这香气冲了一个喷嚏。"鲶鱼炖茄子，吃死老爷子"是当地的流传的顺口溜，而芦花炖得鲶鱼中因为加了她自己在沟塘中采集的野芹菜，味道更是别具一格。 芦花趁二贵吃饭的功夫跳到稻田地里收割水稻了，尽管二贵一再声明自己有的是力气，不让芦花去干，但芦花哪里是闲得住的人啊，两个人忙乎了两天，就基本上把水稻都收割完了。 十月里的天也变化无常。刚才还是一片阳光灿烂的，可转眼之间，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二贵和芦花赶紧把收割完的稻子打垛、缮上用芦苇编成的帘子。 大雨滂沱而下，二贵和芦花缮完稻垛都已成为落汤鸡，二贵拉着芦花的手冲进了老榆树下的窝棚里。外面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二贵点燃一堆火。 "快来烤烤火吧，当心着凉了。"二贵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拧干了放在火上烤着。 芦花满头满身都是水，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冻得直哆嗦。 "芦花，你把衣服脱下来烤一烤吧，这样会冻病的。"二贵把自己的衣服扔给她，就想躲出门外去。 雨哗哗地下着，天空不时滚过阵阵惊雷，二贵刚掀开门帘，狂风裹着雨点就冲了进来。 "别......"芦花拉住二贵说。 "你、把身子转过去就行了！"芦花红着脸小声道。 二贵把脸转到对着门口的地方，他听着后面芦花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拧水的声音，心"砰、砰"地狂跳着，体内的血"突、突"地往上涌。火苗霹雳巴拉地跳，他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竭力保持着自己的镇定。 滑滑地、软软地、凉凉地、湿湿地、柔柔地，二贵感觉到芦花靠在他的身边。他感觉胸膛已经燃烧起熊熊的火焰，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使劲地咽下一口吐沫，眼睛坚定地看着前方...... 温柔而冰凉的小手，轻轻地掠过他的肩胛，顺着他光亮而坚实的脊背滑了下去，二贵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像一头凶猛的豹子，猛地回身，把芦花紧紧地搂在怀里...... 电闪雷鸣，火苗跳跃......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二贵和芦花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云缝里钻了出来，李二贵搂着芦花躺在铺满芦苇的土炕上，想象着自己与芦花相傍着躺在山花烂漫的田野上，头顶上彩蝶飞舞，鸟语花香；想象着两个人相傍着躺在自家宽大的炕上，外面是此起彼伏的骡马叫，鸡鸭鸣......徐大腚呢？这当口她在干什么？这个时候怎么会想起她呢？二贵的心里一阵惶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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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写的真好 比打杖打得血里胡拉地好看。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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