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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那匣“黄”书
在我家里,有一匣子黄书。这些发黄了古书摆在我明亮的书橱里显然不太协调。但我始终把它们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平时却很少去动它们。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宝物,尽管年代已经久远,书页已经发黄破损,为了保护它们我不敢去翻动它们,但我总觉得这些书籍,像爷爷那双慈祥的眼睛,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我,而我每天如果不看上它们一眼,心里也觉得不安稳。 我爷爷在满洲国之前便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他博古通今,学问渊博,是我们那里十里八村有名的才子。九一八事变以后,正是血气方刚的爷爷毅然弃笔从戎,跟随着邓铁梅领导的“辽南抗日游击队”,打岫岩,攻庄河,给小鬼子沉重的打击。后来,邓铁梅、苗可秀等抗日首领壮烈牺牲,抗日游击队遭到鬼子的重创后解散,我爷爷便又回到家乡,重操起他的教书旧业。 爷爷酷爱书,在我幼年的记忆里,我们家有一个很大的木柜子,满满地装得都是爷爷发黄了的线装书。爷爷一有空就钻到书堆里,好像那些发黄了的书里有什么金银财宝,当他沉浸其中的时候,无论是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难以把他从书中拉出来。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敢到他的跟前,扯一扯他的胡子,摇一摇他的手臂。爷爷书读到高兴的时候,也会把我们抱到腿上,教我们念一些唐诗。 50年代中期,爷爷被打成右派,被解除公职,回家务农改造。爷爷没有被命运击垮,他依然达观开朗。他不太会干农活,他的大部分时间里依然钻在书堆里,浸润着书香,品味着书给他带来的快乐。 爷爷给我取了个“清莲”的名字,那时候,我并不懂“出污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的真正含义,但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便教我把周敦颐的《爱莲说》背得滚瓜烂熟。或许,这个名字寄托着爷爷“清丽脱俗,超凡傲然”的期望吧! 爷爷看书的事情又被人举报了。他们说爷爷不好好改造,天天在家看“封、资、修”的黄书,是要反攻倒算。大队革委会要来操家了,爷爷过去的一个学生偷偷地跑来,告诉爷爷赶快把旧书毁掉,否则如果被搜出来就真的麻烦了。 那天晚上,70多岁的爷爷,看着奶奶将一本一本的书扔到火塘里,眼睛里流露着的痛苦和无奈。他花白的胡子瑟瑟颤抖,沧桑的老眼涌动着混浊的泪。后来,他抢到书柜边,将柜子里的书全部翻了出来,再左挑右捡之后,挑了几部老书放在一个书匣子里。然后他将这个书匣子埋在了我家后院的老槐树下。 那段没有书的日子里,爷爷是极其痛苦的。他整天闷闷无语,人一下子老了很多。我记得他总是牵着我的手到房后的小树林里,常常站在那里发呆。心情好的时候,他教我背一些什么“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之类的诗词。那时候我虽然不理解那些诗的含义和意境,但从爷爷那陶醉的脸上,我知道那一定是很美的东西。爷爷还给我将许多书上的故事, “嫦娥奔月”、 “夸父逐日”……许许多多的神话让我着迷。每当我缠着他讲故事的时候,爷爷总是对我说,好好念书,认字多了你就可以自己看书了,书里什么东西都有,书是无价之宝! 爷爷病倒了,弥留之际,他想起了那匣子藏在老槐树下的书。他告诉父亲,那匣书是留给我的,等我长大的时候,把书交给我,那时我会懂得爷爷留给我这些书的含义了。 爷爷去世不久,我们国家就开始发生了变化,爷爷的“历史问题”平反了,单位还补发了很多工资,可是遗憾的是爷爷没有看到这一天。而我也逐渐地迷上了爷爷书匣子里的老黄书。《红楼梦》、《论语》、《史记》、《全唐诗选》……,在爷爷抢救下来可怜的几部书里,虽然有许多东西我还看不明白,但我从似懂非懂的文字中,感受到了读书的乐趣。直到后来上了大学,才真正地体会到爷爷当年的感觉。 是的,古往今来,皇帝也罢、将相也罢,唯有传承下来的书籍才是最恒久的,最千古流芳的。书是人类最大的精神财富,只有精神才是永恒的、不死的。 带着爷爷殷殷的期望和那匣子沉甸甸的老书,我走上教书的岗位。在这个岗位上,我一干就是20年。当别人或下海捞钱,或提干高升的时候,我依然固守着这份清贫,坚守着那份信念,传承知识,传承文化,让爷爷的事业在我的身上延续,让爷爷的精神在我的身上闪光! 2006年12月30日星期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