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德怀请张闻天进到别墅客厅里。他们在中南海里也是近邻,常有往来。两人都生活简朴,不嗜烟酒,周末休息只爱下个棋,从不到春藕斋、紫光阁之类的地方去跳舞。因之一文一武,惺惺相惜,彼此敬重,很能聊到一起。这次在山上,正巧彭德怀住一百七十六号别墅,张闻天住一百七十七号别墅,相距一道小坡,几丛花树,更是方便两人一起散步、聊天了。往常在中南海那座便衣岗哨出没无常的皇家园林里,老友之间聊天自然会有种种禁忌;而这次住到这海市蜃楼般的避暑山庄来,清新的空气,清凉的气候,幽静的景色,使人顿觉整个心身都松了绑似的,自由自在,天高地阔。他们都愿有一次交心交底的深谈。许多话,已经郁积在各自的心里多年了。 落坐之后,张闻天笑问:「山上夜夜丝竹,剧院那边今晚上是越剧《梁祝》,听说是毛泽东同志点的戏,浙江省委专门把剧团送上山,都是一流名角,你怎幺不去看?」 彭德怀说:「几张戏票都给工作人员看去了,你自己也没有去埃」 张闻天说:「我去年在杭州过春节时欣赏过了,音乐、演员都很美,只是太过甜腻了些。」 彭德怀说:「我是个粗人,听不惯那个娘娘腔,看不惯那个酸溜溜的扮相。京剧四大名旦是男扮女,听讲越剧小生都是女扮男。结果是男不男,女不女。我要看剧就看《打渔杀家》、《十字坡》、《捉放曹》一类的武戏。」 张闻天笑了:「你这不符合毛泽东同志提倡的百花齐放。」 彭德怀冲口而出:「他百花齐放?典型的一花独放。中央开会,从各地调戏班子,什幺作派?」 警卫员送来一壶清茶、两只有盖的茶杯。退下。首长谈话,工作人员都是自觉回避,不听传唤铃,不得进入的。国防部长的住处,自然多了几部军用电话、收发报机等,随时和北京的三军总部及全国六大野战军区保持着联系。 两人不觉地又谈起了当前的形势。谈形势又常要扯到党的历史、党的高层人际关系。几十年了,也是剪不断、理还乱埃彭德怀说:「洛甫,你知道吗?周恩来在山上的保健护士小梅,也当过志愿军,还立过功的!她来看我,说起她老家赣州乡下已经流行水肿病,饿死了十几口人……我真担心,当前各地的饥荒恐怕不是局部的,情况不像老毛讲的一、两根指头那样轻松。」 张闻天品着茶,点着头:「不瞒你老总说,我近来有个挥之不去的预感,晚上都失眠,做梦都梦到饥荒。」 彭德怀问:「你也有这种预感?怕就怕出现全国大饥荒,老百姓遭殃。」 张闻天说:「这次上山前,我回了趟江苏,走了太湖流域十多个县。 过去是肥得流油的鱼米之乡……可是经过去年一年的瞎胡闹,公共食堂也都缺油少粮,三餐供应的都是杂粮稀饭,大锅青菜。社员群众公开叫骂吃猪食。有的猪食不如。过去猪食还有米粒。太湖流域的情况尚且如此,历来贫困的苏北地区哪?我没有来得及去。但江苏省委的同志私下告诉我,苏北几个专区已有八十多万人患上水肿病,死亡一万多人……那可是革命老区啊!当年,苏北的穷汉们用自己的血汗、用自己儿女的性命,支持、壮大了我新四军,打日本、打老蒋,直到组成苏北兵团,成为第三野战军主力之一,为我们党打江山立下大功劳,我们这些人也都进城做了大官……可我们去年都干了些什幺呀?简直失去理性,牛皮吹破天,连水稻亩产十万斤、小麦亩产三十万斤、马铃薯亩产一百万斤都相信,都登了《人民日报》!让全世界看我们的笑话;工业方面,则以为只要拿下了多少万吨钢铁,也不管什幺土铁、毛铁、废铁,就超英赶美!老彭,不瞒你说,我去年一年没有吱过一声。明知一些事情违反了科学常识,违反了马克思主义的原理,也不敢吱声,就是怕当右派、右倾。人其实是很自私的动物。 我自己身上就有很重的奴性,鲁迅所痛斥过的国民奴性。直到今年五、六月间,我在江苏农村走了一圈,看到那普遍的饥饿现象,我才羞愧到无地自容!每到晚上躺在床上,就责骂自己:你的共产党人的良知哪里去了? 你的马克思主义到哪里去了?你已经变成为一个十足的官僚,庸人,一个只念着个人名誉地位、老婆孩子的懦夫!」 彭德怀静静地听着。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在党内以儒雅、温和、礼让着称的前总书记张闻天,心里竟有着火样的激情。的确,像张闻天这种人,才真正称得上是共产党的良知和良心。不像有的家伙,脑袋里只装着他娘的什幺「党的利益」,而一味压制人民群众的利益,死活不计!肝嗣穹瘛沟目诤湃春暗锰焐洗蚶装阆炝痢6杂谡盼盘斓淖晕仪丛穑淼禄掣怯型小Hツ耆成舷麓蠡枞龋蟾】洌约阂仓皇窃谥醒氤N嵘稀⒄尉只嵋樯戏殴邢薜募概冢游淳堇砹φ⒋笊埠艄? 彭德怀说:「去年的情况要是发生在东欧国家,人家老百姓早上街了,就又要请红军了。」 张闻天摇摇头:「东欧是东欧,中国是中国。中国的农民太听话了。 你不是也回过一转湖南?乡下情况怎样?」 彭德怀说:「湖南暂时不缺粮,老百姓还没有饿饭。但森林破坏得厉害,公共食堂半垮不垮。地县干部汇报工作,总是他娘的大跃进好,总路线好,人民公社好,上级领导英明,就和背书一样,不敢讲真话。周小舟陪我走了湘东北几个县。说是不缺粮,我看老百姓也只是半饥半饱。我特别去看了毛泽东家乡那个韶山公社,去年根本就没有增产七成!毛泽东回去看过,他相信。他口头上要求下面讲真话,骨子里还是习惯听下面撒谎。周小舟告诉我,韶山公社实际上增产不到两成,省里还从资金、劳力、农药、化肥各方面给了特殊照顾。但他不敢对毛泽东讲出全部的真实情况。毛泽东只欢喜听好的,一向他汇报问题就皱眉头,嫌人家给他报丧!」 张闻天闭上眼睛说:「毛泽东同志身上的一些毛病,其实早在延安时期就有所发作,可惜那时并没有引起警惕。事到如今,积重难返……我承认,我要负很大部分的责任。近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思考,我们这个党,这个中央,毛病究竟出在哪里?」 彭德怀茶几一拍:「毛病就出在老毛身上嘛!不懂装懂,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以人民的大救星自居,惯搞一言堂,党就是他,他就是党!」 张闻天敬重彭德怀的豪爽脾性,敢于言人之所不言:「什幺样的群众,产生什幺样的政党;什幺样的政党,产生什幺样的领袖。这也正可说明,我们这个执政党还很不成熟,进入和平时期,没有足够的理论准备。」 彭德怀却摇摇头:「洛甫,你也是快六十花甲的人了,还这幺书生气。对于毛泽东身上发展出来的一些毛病,你说你有责任,我看倒是真的! 当时在延安,你是名正言顺的中央总书记,党的第一把手;你却处处谦让,心甘情愿把个领袖地位让给他……你如果不是那幺谦让,坚持做你的总书记,朱总司令做军委主席,只让老毛参与指挥军事,或许情况会好得多。还记得洛川会议吗?他在红军将领中玩不转嘛,没有人理会他那一套! 大家当时拥戴你,是因你处事比较民主,做人比较真诚,容得下不同意见,比他能团结人嘛。」 张闻天苦笑着说:「我不行。我不如他懂军事,也不如他会抓权。只要革命顺利发展,事业早日成功,我确是没有计较个人名位。领袖位置,谁能干,谁就来干。我那时就是这幺想的。」 彭德怀说:「洛甫,不是我说你,你的问题和老毛相反,老毛是太过自大,你是太过自谦。你在江西苏区就是中华苏维埃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很有威信的。你的马列水平比他高,洋书读得比他多。」 张闻天说:「可是毛泽东同志的古书读得比我多。他从古籍中学得不少帝王术,运用到党内生活来,就无往不胜。事实上,一九四0年之前他对我还是很尊重的,遇事总要请我作主。开会、作报告,也总是把我的名字放在他的前面。一九四0年任弼时同志从莫斯科回到延安,刘少奇同志也从北方局回到延安,情况就大变了。那时,毛泽东同志嘴讲不搞山头,要搞五湖四海,可在延安党中央核心内,他经营起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湖南班子」。彭老总你是湖南人,听我摆事实嘛。那时中央政治局成立了一个书记处,把我这个总书记挂到一边,书记处四名书记,主持党、政、军事务:毛泽东是书记处主席,其它三名书记是刘少奇、朱德、任弼时。任弼时还兼任了中央组织部长。四名书记,三位是湖南籍。朱总司令又是个不大管事的老好人。另外,延安留守兵团的司令员是湖南人萧劲光,延安中央警卫团司令员是湖南人王震……你说说,是不是个完整的「湖南班子」?我这总书记早就被架空了。自那时起,我就服了毛泽东同志了。他确是党内第一人。」 彭德怀对于「湖南班子」的提法并不完全赞同:「洛甫,你只讲对了一半。实际上,后来最敢和毛泽东争论是非的,也只是两个湖南人:一个任弼时,一个我。唉唉!可惜弼时去世太早,不然他去年肯定挺身而出,反对老毛的大跃进……再有,延安整风和整风之后,老毛批得最厉害、也是他最讨厌的两个人,一个是王明,一个是李立三。李立三是长沙人,历史上搞了不到五十天的盲动主义,被老毛咬一辈子。」 张闻天说:「李立三啊,我也同情。但不好出声。至于任弼时同志,就算活到今天,我敢担保,他早就被排出中央核心。一九四七年转战陕北,为了过不过黄河,他和毛泽东同志吵的那个凶啊,拍桌打椅。四八年抵达河北西柏坡,毛泽东同志已经对他很冷淡了。四九年十月一日的开国大典,任弼时同志没有上天安门城楼。」 彭德怀沉重地叹口气:「弼时也是好人命不长。不管你怎幺看,我还是觉得,弼时若是还活着,老毛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为所欲为。连带他那个婆娘,也是延安留下来的一大问题。」 张闻天深有同感:「你说蓝苹啊?麻烦,党内一个大麻烦。她现在是不管部长,想管的事都可以管。你继续讲。」 彭德怀说:「蓝苹最怕的就是任弼时。因为任弼时掌握着她在上海鬼混时的不光彩历史,坚决反对她插手党内事务。毛泽东却对她很放任,让她插手中央工作,搞他娘的夫妻档似的!洛甫你不晓得,一九四三年初我在太行分局高干会议上,有个关于「民主建政」的讲话。敌人不是常常骂我们不讲人性、人道吗?我谈谈根据地的民主、自由、平等有什幺不好? 刘伯承、邓小平他们都是同意的嘛。我的讲话传回延安,老毛竟让他的婆娘给我起草一封信,进行批判。我是怎幺晓得的?是后来回延安整风,那婆娘自己讲出来的。那天,我本是去向毛泽东汇报工作,那婆娘竟把我拦在会客室说,主席为了你的那个「民主建政」的讲话,两天没有睡好觉,你代表中央讲这类话,应该事先请示中央,而不能这样无组织无纪律,这是向中央闹独立性的表现,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出类似的情况了。当时真把我气炸了!差点就问她什幺东西?一个上海滩的女戏子,爬到老毛床上也代表中央了?竟用这种口气和老子谈话?老子忍了又忍,只是问她:你代表谁来和我谈话?老毛吗?他为什幺不和我谈,要你来出面?我觉得你不够格,你只要替中央把老毛的身体照顾好就行了!政治局不是给你们约法三章了吗?我讲这番话,已是对她够客气的了。洛甫,你猜这个婆娘怎幺回答我?她竟手一甩:好,算我没说,算我没说,你以后爱作什幺报告就作什幺报告去吧!说完头一扭就走了。当时啊,要不是在老毛的窑洞里,换了别的地方,老子早就两个嘴巴搧过去了!狗娘养的,靠了个烂屄爬到老毛床上,就在党中央作威作福了!」 张闻天对于彭老总说到气愤的事情动粗口,已经习以为常:「你这一说,我也记起件事来了。也是一九四三年吧,王明亲自找我投诉的。可那时,我的总书记早就有名无实了。王明说,前段时间他一直病着,组织上已对他的问题有了结论,他很想找毛泽东同志谈谈,交交心,以利今后改错误,投入新的工作。他请康生同志转达这个要求。毛泽东同志却没有到医院探视,而派蓝苹来谈话。蓝苹在党内算个什幺?连个科长都不是。王明觉得受到蔑视,就摆了摆老资格说,老毛的身体还好吧?你在他的身边,他的健康就交给你了,你可要负起责任埃蓝苹却话里有话地回敬:你放心,没有人找他的麻烦了,他的身体自然好了。王明问:谁会找老毛的麻烦呢?通过整风,清除了张国焘的派系,我也做了检讨,认了错。蓝苹说:王明同志,这你还用问我?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呀,不过主席为人胸怀远大,不会与人计较就是了。王明说:看来你对老毛的了解,要比我们多得多罗,今后请多关照。蓝苹说:朝夕相处,我当然最了解我们毛主席。 其实,他对你的才华和水平还是很欣赏的,希望你把自己的才华用在正确路线上,全党都盼着出现一个大团结的局面,当然,自古『君子眼里有小人,小人眼里无君子』,王明同志,你看是不是这样?王明越听越不对头,毛泽东同志派自己的婆娘来,是来探看病人,还是来羞辱病人?不过,王明算是较有涵养的,而耐着性子说:我对毛泽东同志是尊重的,过去在莫斯科,我最早动手把他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国农村阶级分析〉等著作翻译成俄文,介绍给共产国际执行局,并在《真理报》写文章推荐,这些都是事实嘛。蓝苹说:可你也搞了个『二十八个半真正的布尔什维克』,把毛主席等人排除在外,是真正的小宗派团体!王明分辩说:是的,我开过玩笑,说过中国党内只有『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但只是一句笑话嘛,后来被人引用了嘛。我都检讨过了,为什幺就不给予谅解呢?蓝苹说:这正可证明你心目中根本就没有我们毛主席,人家是酒后吐真言,你是谈笑见真章啦!王明说:蓝苹同志,你很聪明,很厉害,毛泽东同志有你这样一个贤内助,是很幸福的了,你今天这番谈话,我深受教益了。王明本想忍气吞声,就此结束谈话。蓝苹却不肯放过他,故意侧着脑袋问:你这是心里话吗?我可从来讨厌两面派、伪君子,前些年张国焘也用类似的话当面吹捧过我,可他背后却骂我『戏子』,说我是靠毛主席往上爬的演员;不错,我是在舞台上演过戏,但总比那些多年来一直在政治生活上演戏的人要好得多吧?舞台上演戏是艺术,生活里演戏是什幺呢?是骗子!是假马克思主义的骗子……」 张闻天说:「当时王明找我汇报这些时,都掉泪了。他说他不知道今后在党内怎幺工作。我只好安慰了他一通,要他不要和一个年轻女同志计较。彭老总啊,再怎幺说,以王明同志在党内的资历、地位、贡献,也轮不到蓝苹这种人去羞辱他埃」 彭德怀气愤地说:「党内的事务搞成了他的家务事,成什幺体统!王明再犯错误,也曾经是党的领袖,要写进历史去的!蓝苹什幺东西?何凯丰就骂过,是顺着老毛的那根家伙往上爬的!」 张闻天苦笑了:「何凯丰同志那时是政治局委员、中宣部长,书生一个嘛,也骂这种粗口?我只记得他曾说毛泽东同志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书是照抄《孙子兵法》,得罪了人,『七大』时连中央候补委员都没当上,被晾在一边。一九五五年死于医疗事故,不到五十岁哪。」 彭德怀吃惊地问:「何凯丰死于医疗事故?为一句话葬送了前程,我是今天才听你说……」 张闻天看一眼客厅外的门廊,提醒说:「彭总,声音低一点,你的工作人员好象回来了……毛泽东同志对于蓝苹的使用,是有些不大正常的地方,让她插手太多的党内机密。凡是她插手的案子,中调部、公安部都吱声不得。」 彭德怀压低了声音问:「去年二月,蓝苹的第一个老公黄敬同志在广州是怎幺死的?我问过陶铸,他说搞不清楚。我说他肯定清楚,只是不敢说。」 张闻天说:「很黑暗。黄敬是个很优秀的干部,十七岁入团,十九岁入党,参加领导过北平『一·二九』运动,一直在北方局工作。一九四九年一月天津解放,他是我们的第一任天津市市长。后来担任第一机械工业部部长、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主任,『八大』时当选为中央委员。这幺个人物,年纪又轻、又能干,有知识学问,当然有人很不顺眼了。他一九五七年冬在一次会议上,公开质疑中央关于『十五年内超英赶美』的提法缺乏科学依据。去年一月杭州会议上,我亲眼看到毛泽东同志在会场的走道上碰到黄敬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是俞启威吗?我们又见面了。 你年纪不大,却是个老右倾分子。过去不成材,现在还是不成材,怪不得蓝苹看不上你!我要是个女人,同样看不上你!中央号召赶超英美,全国工业战线出现轰轰烈烈的跃进局面,唯独你个机工部部长、科技委主任不赞成,好大的胆子!你代表哪个阶级的利益?这次开会,你要老老实实地坦白交代你的问题……黄敬被毛泽东主席突如其来一顿批评,知道大事不好,浑身冷汗,第二天就病倒了。」 彭德怀问:「后来哪?黄敬就被吓坏了?我去年没有出席杭州会议。 」 张闻天说:「黄敬还是抱病出席会议,样子很可怜。毛泽东同志在会讲话时,再次点了黄敬的名字:一九五六年是恩来和陈云等人大反『冒进』,反来反去,反的是人民的积极性。人民群众中蕴藏着力量,右倾老爷们是完全看不到的!比如有个叫黄敬的人,此人历史上怎幺样姑且不论,在社会主义高潮的今天是完全跟不上了,名为机械工业部长,又是科技委主任,公然反对超英赶美,真是反动得很。我看黄敬这种人,只配当反面典型!」 彭德怀说:「老毛也太过分了,吃醋吃到二、三十年前去了!无非人家黄敬第一个操了蓝苹嘛,谁能料到后来蓝苹会投奔到延安,混到了老毛床上?黄敬能有什幺责任?听那婆娘和黄敬分手后,去了上海,又和好多个男人结合过。一个烂货,还值得吃醋!」 张闻天见彭老总说的那幺粗俗,又那幺认真,忍不住笑笑:「我记起来了,大约在一九三八年冬天吧,毛、江两人的男女关系在延安闹得不可开交,毛是有妇之夫,爱人是贺子贞同志嘛,前线的好些将领都反对,包括远在安徽的新四军政委项英,都联合了十九名师级以上将领给中央拍来电报,反对毛、江同居。毛泽东同志为了取得政治局同志的谅解,而让蓝苹给中央写过一份材料,交代她个人的经历。材料由毛泽东同志转交给我。倒是老实交代了她在青岛、上海期间和几个男人的关系。她原名李云鹤,老家山东诸城。她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俞启威,而叫魏鹤龄,青岛实验戏剧学院的同学,相处了几个月就分了手;第二个男人才是俞启威,办了结婚手续。但江青说她和俞启威只是假夫妻,为了掩护俞启威搞地下工作,两人从没有过肉体关系,这段婚姻维持了近三年;第三个男人叫唐纳,上海的电影剧评家,在上海两人同居了两年多;第四个男人叫章泯,是位著名导演,有妇之夫。淞沪抗战后,两人分手,章泯去了重庆,蓝苹投奔延安。材料上还交代,上海的一些小报专门刊登影剧界名人的绯闻,特别是女明星们的绯闻,捕风捉影,比如提到史东山、赵丹、郑君里、杨帆、廖沫沙、田汉等人,纯系子虚乌有,造谣诬蔑。」 彭德怀哈哈笑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自己扯出野男人一大串……洛甫你记性好,记得这幺清楚。我讲那婆娘不是个东西吧?至少,老毛也是第五把手了。捡人家吃剩的,还当营养品。那份材料呢?你没有留下来?」 张闻天说:「没有。也没有交给其它人看过。我是尊重女同志的。她自己的经历,向组织上交代清楚了,又没有查出有政治问题,我尊重毛泽东同志的个人感情。保留这种材料有什幺意思?不是君子所为。我把材料退还,让蓝苹本人销毁。当时反对的人很多,还是我和恩来两人分别说服朱总司令、王明、博古、何凯丰他们,在政治局内订了个约法三章。当时只是同意他们同居,而不是结婚。因为毛泽东同志的爱人是贺子贞同志,去了苏联治玻」 彭德怀说:「贺子贞我很熟悉,红军女英雄。井岗山根据地最初是由贺子贞和她哥哥贺怡领着当地农军创立的。老毛也好,我也好,实际上都是带了人马去投奔人家贺氏兄妹的。贺子贞那时才十八、九岁,蛮漂亮、蛮爽朗一员女将。老毛是有手段,上山不到三个月,就把人家小贺搞到手了,完成革命的结合。可老毛原在长沙有爱人呀,杨开慧已经替他生了三个儿子,岸英、岸青、岸龙,被军阀何健捉住,母子四人一起关进牢房。 杨开慧直到三年之后的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因为不肯宣布和老毛脱离夫妻关系,才被何健下令枪决……你讲死得冤枉不冤枉?」 张闻天说:「这里我插一句,长征到达陕北后,贺、毛经常吵架,甚至动拳脚。当然是因为贺怀疑毛和美国去的女记者史沫特莱有一手,后来贺才一气之下去了苏联治玻可是毛在书记处生活会上和我们说,贺在男女关系上不严肃,长征路上就和她的警卫员乱搞,他都原谅了……彭总,你那时是中央北上支队的司令员,毛是支队政委,你们一起走完长征的最后一段路程的,贺子贞究竟有不有那回事?」 彭德怀瞪圆了眼睛:「亏他讲得出口!一九三四年十月中央红军撤离江西北上,洛甫你个中央书记也是一起走的嘛。一九三五年十月中央支队到达陕北,整整一年时间,天天打仗,突围,途经八个省,行程二万五千里,九死一生的闯了出来,他们两公婆天天在一起,贺子贞怎幺可能和自己的警卫员乱搞?我只是晓得,在那样艰苦打仗、只顾逃命的一年里,老毛也没有少在贺子贞身上发泄性欲。他使贺子贞怀孕三次,流产一次,洛甫你不晓得?最不尊重女同志的就数他了。李敏就是在长征路上怀上的嘛!能说李敏不是他老毛的女儿?他的私生活一塌糊涂,讲一套,做一套,无道德。」 张闻天毕竟多虑些,见彭总揭开了毛泽东同志的底细,怕他收不住,忙说:「扯远了,扯远了……刚才我们正扯到黄敬同志在杭州会议上挨批的事,对不对?」 彭德怀喝了杯茶水。彷佛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激烈了些,也就转了话题:「失敬,失敬……黄敬后来怎幺死的?我记得他个子不高,是位年轻、精干的同志嘛。」 张闻天回头望了一眼客厅门廊那出口处,没有发现有服务人员候立,才放低了声音:「黄敬在会上受到毛泽东同志的严厉批评,就像政治上被判了重刑似的,浑身打哆嗦,瘫软在椅子里,散会时连站都站不起。还是主管工业的薄一波看着他可怜,扶了他一把。当天傍晚卫士见到黄敬进到蓝苹的住处,一进门就跪下了:云鹤,云鹤,你救救我……蓝苹见状,也惊吓得后退两步:你这是干什幺?我现在不是云鹤了,懂不懂?站起来! 黄敬不肯起来,只顾在地下磕头:蓝苹,蓝苹,你救我,救我……蓝苹彷佛明白什幺了,厉声喝道:你给我站起来!我不是蓝苹,是江青!听到没有?你这条没有脊梁骨的狗,滚出去!给我滚出去!黄敬爬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江青,没有放弃最后一线希望:江青同志,看着我们过去的情份上,你替我在主席面前讲句话……江青大怒:你死到临头了?来人!把这个家伙拉出去!凭幢涣矫朗克突亓俗〈Γ⒈ǜ媪酥邪熘魅窝钌欣ァQ钌欣ネ炯凭匆丫癖览#睦锸峭榈模扇怂退ス阒菀凰蒲盒菹ⅰ⒅瘟啤6率眨凭创恿蒲郝ド洗翱谔伦陨保こ芍厣恕K徒皆杭本龋艘恍瞧冢吹顾懒恕?上б晃蝗瞬牛考陡刹浚诰永锼阏偶栋桑康故侵芏骼赐炯岢秩眯禄绮シ⒁惶跫蚨滔ⅲ夯凭赐疽虿〔恢危诠阒菀皆喝ナ溃砟晁氖辍!? 黄敬死得可疑,彭德怀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一旦听到张闻天道出实情,仍然十分震惊:「这天下成了哪一个人的了?我们是共产党哪,怎幺可以这样……和封建时代有什幺两样?革命同志之间,这样无情无义,连农民起义的领袖都不如。洛甫,你讲的这些,都是确实的?」 张闻天点点头,声音更低了些:「千真万确。是我先前的一个小通讯员,后来被派到江青那里当卫士,不安心工作,偷偷出来告诉我的……去年下半年,那名卫士失手打了江青的一只明瓷花瓶,被退回到野战部队去了。」 彭德怀身子抖了一抖:「娘卖屄!真是做得出……对了,听讲一九五五年上海的潘汉年、杨帆被捕,也和江青这女人有关?」 张闻天说:「就是毛泽东同志委托江青、康生去办的嘛,连公安部长罗瑞卿都没让插手。潘、杨都是周恩来手下的人,很冤枉。听说罗瑞卿私下抱怨过,两个久经考验的同志,怎幺可能是内奸?杨帆的情况和黄敬类似,三十年代初在上海和蓝苹关系不寻常,也是要封口嘛。现在潘、杨都被判了无期,关在湖南洣江茶场,大约是活着出不来了。」 彭德怀懊恼地双手捏成拳,在沙发背上捶了捶:「陕北十二年,我们推出了一位领袖。大家只顾了打日本,打老蒋,争取革命胜利。没想到打下江山,搞成这个局面,和过去的皇帝老子有多少区别?」 张闻天今晚上也豁出去了,心里话一吐为快:「记得一次在中南海岸边散步,我和你说,毛泽东同志古书读得多,从中学得帝王之术……你还和我争。那次我避免争论。」 彭德怀说:「对,是有这个事。帝王之术,就是特务政治嘛。听李锐讲,一部《资治通鉴》,老毛读了十几次。」 张闻天说:「老彭,你想想,你、我身边有多少个系统?公安部罗长子一个系统、政保部谢富治一个系统、政法委康生一个系统,还有中央警卫局、秘书局、生活服务局,你、我这些领导人家里的卫士、秘书、保母、司机,甚至包括厨师在内,不都每月都要回各自的系统过组织生活会,汇报工作?我们敢在自己家里议论党内是非、领袖功过吗?敢在电话里讲讲心里话吗?我们这些人,早就生活在一张网里了。可以说,比明代的东厂、西厂、锦衣卫还要严密些!每想到此,我总要不寒而栗。」 彭德怀苦笑着:「我暂时还没有你的这种感觉,我的秘书、警卫都是从陕北就跟了我,又去了朝鲜几年,不会对我存二心的。但家里还有保母、服务员,都是后来分派下来的,就没有把握了。洛甫啊,你、我心正不怕邪。为人不做亏心事,哪怕半夜鬼打门?去他狗日的!老子大半辈子枪炮里闯过来,不吃这一套。当讲的还是要讲,当吵的还是要吵。不然一个个明哲保身,胆小如鼠,我们这些共产党人,岂不连魏征、海瑞那些封建臣子都不如?」 这时,警卫秘书站在客厅门口咳声嗽,报告:「首长,黄总长拍来一封电报。」 彭德怀看过电报,对张闻天说,不是什幺要紧的事;随即又吩咐警卫秘书说:「替我起草个回电,要黄克诚同志把广州军区四十二军的那份材料,明天交中央专机送我。另外,他想上山住几天的事,若中央会议不延期,他就不要来了。若延期,他可以来休息、休息。」 警卫秘书当即退下,又被彭总叫住:「请服务员去会议大食堂弄两份消夜来,稀饭、馒头、小菜加一碟辣子,四样就可以了。」 彭德怀说:「去年年初,老毛批周、陈的『反冒进』搞起来的嘛!可惜恩来骨子不硬,至今不敢放个屁。」 张闻天说:「恩来是虚了胆了。恩来不吭气,陈云不上山,去年的问题怎幺谈得透彻?我看这次会议很可能轻描淡写,文过饰非。」 彭德怀说:「不可以!我主张大家放炮,谈深入,谈彻底,把去年的错误摊开来,不要遮羞盖丑!不然,老百姓闹饥荒,人家不认你这个共产党。」 张闻天说:「好,我也主张把去年的问题摆到桌面上来。我要认真准备一个发言……老彭啊,菩萨是你、我当年供起来的,供了这幺多年,也该应验、应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