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周保中派副官陶雨峰护送王一知到达五军二师驻地，和五军副官处王杰沈处长取得联系后，王一知便继续和王杰沈翻山去被服厂，陶雨峰便返回周保中的驻处。

第二天，周保中一行正在密林中行走，前边哨兵突然发现敌兵从东北方面搜索前进。哨兵立即开枪，周保中立刻随本部全体退出宿营地，向西撤走约三百米，占领小山头做好战斗准备。等了很长时间，敌人的行动并未被枪声引过来，而是相当多的日满混合兵力分散包围前边的小山头。周保中取出指南针，判断了一下方位，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意识到敌人搜索的目标正是五军三师临时后方被服厂所在地。他计算了一下时间，妻子王一知现在正是和被服厂的同志们一起染布的时候。他想到了这批棉衣，想到了他的爱妻，果断的下达命令猛烈射击，为了转移敌人进攻搜查的目标。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因为森林障蔽，山峦重叠，溪谷复杂，目标极难选准，敌人毫无顾忌地进行着搜山。

由于周保中率总部刚刚行军到达此地，情况不明，不熟悉地形，他又有重任在身，不便与敌纠缠，因此，他怀着一种沉重而矛盾的心情，下令向西撤走。在距敌兵进攻五军三师被服厂的山背部的一个深谷中，选了一处露营地，其余人员分散儿处宿营。

一连四日，敌人在被服厂的山背东边枪声不断，周保中的心像被揪出来一样难受。他惦念被服厂的命运和妻子的安危。如果这个被服厂被敌人捣毁了，那么，那么多的战士就意味着无法度过漫长的冬天。没有棉衣就意味着死亡。这些年来，他知道，冻死在冰天雪地里的抗联战士远远超过死在战场上的人数。还有，自己新婚才十几天的妻子，能够逃过这场恶运吗？

这时，老天爷更是难人之危，偏偏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知走时还只穿着单衣，已四天时间了，敌人即使搜索不着，恐怕也早已冻饿而死了。想到这里，他看看自己身上的破毛衣，摇摇头，后悔分手时为什么忘记给她穿在身上了呢！

周保中后悔极了，痛苦极了！但是一想到眼前自己带的这支队伍，离目的地还有八天的路程，现在已经缺粮，联络中断，喝粥也只能半饱，他又怎么敢将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呢？为了稳定同志的情绪，他纵然心急火燎，但表面还要装着很镇静。他当时在日记中这祥写道：“被服制造厂必陷危险。昨日派往之秘书王一知同志也到该处， … … 两日来，初降雪，雪大、风紧、气候骤寒，露营无帐幕，食又不足，敌情严重。被隔离之交通联络，无恢复把握，尤以五军三师临时后方工作人员，与派往给郑鲁岩同志送信之颜副官等，是否安全，更属可虑。似较去冬在依兰、方正、牡丹江时为甚。但余习以为常，如无异常状，为部员中之抱忧虑者，示以无事。”

周保中隐藏了惦念之苦，他在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的枪声中，继续行军。十一月一日到达虎林，七军密营二路军王效明参谋处长特来向他汇报，七军三师随长青师长、邵林主任也一同赶来汇报工作。

周保中立即召集了临时紧急会议。会上，他告诫同志们在紧急关头要奋斗到底，并嘱咐大家要迅速返回独木河一带集中掌握各部队，避敌主锋，寻找敌人弱点，必要时应坚决、勇敢地给敌人以严厉打击，同时，注意与行动不定的季青政委取上联络。并指示：情况越紧迫，越要重视七军内部的整顿和改造，坚持统一领导，拥护吉东省委和二路军总部的统一部署。

七军领导汇报完情况后，陆续离去。周保中指示要在三人班东南阿布沁河北岸七八里之横道河子谷地建筑临时密营。之后，他不由得又问副官陶雨峰：“五军被服厂联络上了吗？”

陶雨峰参加了周保中和王一知的婚礼，明白他二人的关系，王一知至今未归，陶雨峰急得坐立不安。他已经跑了十几趟了，也无任何消息。陶雨峰估计王一知很可能牺牲了，因此经周保中这一问，陶雨峰悲痛地低下了头。

周保中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而后他反而安慰陶雨峰说：“好了，也许还有希望。”

他嘴里虽然这样讲，其实，他心里明白，十有八九刚刚结婚几天的妻子就匆匆的离去了。当人们离去，他的小屋寂静下来的时候，周保中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

“一知，你在哪里啊？你不能就这么先我而去啊，我还没有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你还没有尝过新婚的滋味呢！”周保中的眼睛湿润了。他拿出笔，刚想为王一知写点什么，哨兵就发现敌兵分东、南两路向他所在的密营步步迫进。

他撤至山顶，观察敌情，立即决定向北撤，带着队伍一口气跑出二十里，才择一谷地露营稍息，然后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枪声若远若近，敌人分区搜查，慌不择路。周保中率部肃静行军，与敌人周旋了两天，敌我相距常常只有七八里之遥。

这天，行军中，战士们发现了七军教导团的两个藏粮食的秘密仓库，其中一处已被敌人焚毁，另一处也仅有一半了。战士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粮食了，周保中命指挥部所有成员沉着、冷静，急速地将仓内所余玉米棒子揉搓成粒，每人携带三十碗，轻者二十碗，足供十日，剩余的另移地点密藏。当时寒风凛列，同志们见到粮食，欢喜雀跃。又将剩余粮食藏好后，当敌人赶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转移到油松顶子山上了。

周保中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九死一生的心爱的妻子。同时和妻子一起脱险的还有五军三师被服厂的冯淑艳、吴玉清和李椒英三位女同志。妻子出乎意料的出现，使得周保中欣喜若狂。

当王一知披着一条毯子走到他的面前，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他们热泪盈眶。若不是在众人面前，周保中真想将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给她暖一暖冻僵了的身躯。可是，现在他们不能直接享受这种爱，为了战争的需要，他们的夫妻关系还没有公开，只是举行了一次婚礼。王一知深情地望着丈夫，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交流着思念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