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2月28日，周保中在苏联伯力与王一知合影 红色恋人（纪实小说）
（一） 1939年10月6日的傍晚，霞光将山岭染得通红通红，漫山遍野的枫树，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淙淙而流的溪水欢快地跳跃着，喧嚣着，山风在白桦林中穿梭着，欢啸着，几只小松鼠从树荫中不断地伸出脑袋，惊奇地注视着溪边的这些人。 在黑龙江宝清县兰棒子子山的京石泉溪旁，一对新人正在举行婚礼。远处，稀稀零零的枪炮声不时传来，与同志们低沉的国际歌声相和，使这婚礼更增加了凝重的气息。这场婚礼的主人公就是当时东北抗日联军第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将军和五军妇女团指导员王一知同志。 参加婚礼的人不多，只有周保中所在的第二党小组的几个党员。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在同志们低沉而雄壮的《国际歌》声中，在敌人的炮声伴奏下，周保中和王一知同志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此时王一知一双秀美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周保中，激动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一种自豪和幸福的感觉充盈在心头。望着自己这个高大威武、文武双全的、机智勇敢的爱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20岁的王一知是在与周保中的并肩战斗中，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的。 周保中是云南大理人，在他37岁的生涯中有着许多传奇色彩。15岁参军，青年时代就参加了北伐战争，任北伐军团长、副师长。１９２７年７月加入中国共产党。１９２８年底被党派去苏联学习。 “九一八”事变后回国，１９３２年２月到东北参加抗日斗争的领导工作。在东北这七年里，他带领着抗联五军打了难以计数的恶仗。1932年10月，他两次指挥救国军攻打了宁安县城。第一次攻打时，他亲自带领“敢死队”冒着枪林弹雨攻入城内，炸毁了敌人军火库，击毙敌酋小岛少佐若干人。在战斗中，他腿部受伤，一颗子弹卡在小腿的两根骨头中间，但他忍着剧痛坚持指挥部队。战斗结束后，他才让随从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用刀生生地将弹头剜了出来，这个硬汉子竟然都没哼一声。34年，在一次与鬼子的遭遇战中，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腹部，当时，肠子像一堆麻绳子一样从肚子里淌了出来，周保中将肠子塞到肚子里，又继续战斗。 想到这里，王一知情不自禁地深情地望了一眼这个令人敬佩的丈夫，心中充满了自豪。 王一知又想到在自己前任丈夫胥杰牺牲后的一些情景来。前夫胥杰是吉东省委秘书处的干部，他热情、活泼，文笔非常好，还会刻一首好字，是周保中非常欣赏的年青干部。今年春天，在转运省委的一批印刷机器、文件和通讯器材的时候，在杨胖子沟与敌人遭遇，他和十几个周保中视为珍宝的文人战友一起遇难。据唯一逃出来的金石峰说，胥杰其实已经逃离危险了，但想到由他携带的周保中总指挥的部分日记还埋在树叶下，怕落到敌人的手中，因此执意回去取，结果被搜山的日军发现，身遭数弹，壮烈牺牲。 消息传来，大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那些日子，周总指挥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嘴里什么也不说，但王一知知道，他的心里是最痛苦的。部队的西征困难重重，敌人的层层堵截，将士们一个一个地牺牲，省委书记宋一夫的叛变，曾经最心爱的战将关书范的投降，最得力的交通员田仲樵的被捕……所有的这些，都像千钧巨石一样压在周保中的心上。尽管他有时候脾气暴躁，但很多时候他都在默默地关心着一知，他甚至想把一知调离部队，让她在地方上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王一知明白周保中的心情，在感激这位老领导的关怀的同时，更加努力地工作了。她知道，胥杰的血不能白流，她要多打鬼子，坚持抗日的胜利，这样才能为胥杰报仇。所以，她把巨大的悲痛压在心底，坚决不同意离开战场，她一直在指挥部工作，一直跟随在周保中的身边。 想起几天前的一个场景，王一知的脸不禁红润起来，一抹红霞现到了脸上。 那天，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山坡上，战士们都树旁石头边睡着了。周保中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块离宿营地较远的大石头上，嘴里叼着一个老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因为敌人的围追堵截，战士们都改在夜里行军，白天休息了，周保中听着战士们均匀的鼾声，看着他们疲惫的面庞，心情日益沉重起来。 抗联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敌人用了多于我们数倍的力量对抗联进行围攻剿杀，战士的减员相当厉害。西征步履艰难，直到现在也没有与杨靖宇的一路军会合上，整个二路军损失严重。前两天刚传来八军政治部主任刘署华被王子孚这个败类给枪杀、七军军长谢文东叛变的消息，昨天又传来四军的军长李延平、副军长王光宇牺牲的噩耗，周保中真得有些承受不住了。 与党中央早已失去了联系，这些年他一直派人去关内与组织联系，都没有结果。眼看就要大雪封山了，可战士们还穿着单衣，穿着露脚趾的鞋子，天寒地冻中，缺衣少粮，战士们如何能熬过这个冬天啊！想到这些，周保中的心情沉重起来。 “总指挥，把衣服披上吧！”王一知拿这着周保中那件破旧了的大衣走了过来。 “总指挥，你该休息了，晚上还要行军呢！”一知把大衣披在周保中的肩头轻轻地说。 “我睡不着啊！一知，来坐下，我们聊会儿天吧！”周保中往旁边挪了挪，招呼王一知坐下。 王一知是一个刚满20岁的女人，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华，长得非常漂亮，白皙的鹅蛋脸上长着一双大眼睛。她出身于富豪家庭，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着非常好的气质。九一八事变后，她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1934年参加东北抗联，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可是战争使她失去了一切美的条件。破旧而不合体的衣衫，消瘦的身材，枯黄的头发……这些都使周保中产生了一种内疚和怜惜的感觉。 “一知，咱们部队的条件太艰苦了，你能受得了吗？” “总指挥，条件是苦，可是不把日寇赶出中国，我们能有好日子过吗？我们今天所受的苦，是为了明天我们的兄弟姐妹们少受一些苦，为了这个，我们受再多的苦也值啊！”王一知真挚地说。 “是啊，胥杰他们千千万万个烈士已经用他们的一腔热血为我们做出了榜样，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把他们未完成的心愿去实现了呢！”周保中对眼前这个20来岁的王一知充满了敬佩。 “一知，胥杰走了，你还这么年青，今后的日子你有什么打算？”周保中问。 “我就跟总指挥打日本鬼子了，什么时候赶走日本人，我再考虑个人的事情。”王一知望了一眼周保中说。 “你是一个女同志，不容易啊！”周保中叹了一口气说。 “总指挥，你为啥也一直不成家呢？”王一知歪着头问。 周保中的第一任妻子早已故去，在苏联留学期间，曾有一个女友。九一八事变以后，周保中回国抗日，使他们的感情来不及升华便匆匆分手，留下的只有一片甜蜜的回忆和美丽的幻影。连年的战争岁月的残酷现实，曾使他立下了不将倭寇赶走决不结婚的誓言。几年来，他谢绝了许多房东大娘以及战友们劝他成亲的关心，也曾使许多抗日联军中的女杰对他萌发的爱慕之心偷偷地藏起。 然而，眼下，就在日军重兵包围中，残酷的围剿中，在严寒与断粮中进行的游击作战的日子里，他突然有了一种结婚的念头。或许是因为战争的艰苦\心灵的压力太大、需要一个人帮助缓解的缘故，或许是因为美丽的王一知一直精心照顾他的生活而使他感到了温暖和亲切缘故，或许是因为对死去的胥杰有一种责任感的缘故吧，最近这些日子，周保中一直有要跟王一知结婚的念头。 “一知，嫁给我好吗？”周保中握住王一知那双有些粗糙的小手说。 王一知愣住了，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她早就对这位高大威武的军长暗生爱慕，尽管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着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可是，她始终没有敢想过与他结婚的念头。 “总指挥，你说啥？” “嫁给我好吗？你看胥杰同志已经牺牲一年多了，我应该替胥杰好好照看你啊！”周保中望着王一知说。 王一知还是愣愣地看着周保中，不知所措。 “你不愿意？”周保中问。 “不，我愿意！我愿意！”王一知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激动的泪顺着脸颊哗哗地流了下来。 “一知，现在我不会给你风花雪月的生活，你跟我在一起，也就意味着吃苦、受罪。但是，等到抗战胜利了，我一定会加倍地补偿你！”周保中把王一知拉在怀里轻声地说。 “嗯！”王一知使劲地点了一下头。 “还有，为了工作，我们的关系还必须保密，我们结婚后，还不能生活在一起，你同意吗？” “我听你的！”王一知依偎在周保中的胸前柔声地说。 秋日的暖阳暖暖地照在他们的身上，棒子沟的山坡上那一团团、一簇簇鲜艳欲滴的红枫叶，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漫山遍野的野菊花绽开了笑脸，沁人的花香在这山谷中弥漫。 “一知，在我的家乡大理，这个时节到处都是盛开的玫瑰，可是在东北，我还没有见过玫瑰花，你看那一片片火红的枫叶像不像盛开的玫瑰？”周保中从身边的枫树上折下几枝枫叶递给了王一知。 王一知接过这束火红的枫叶，泪水又一次漫过脸颊。是啊，这漫山遍野的红枫树不是比玫瑰花更鲜艳、更耀眼、更热烈吗？王一知摘下一枚最红的枫叶递给周保中：“保中，你给我戴上吧！” “枫叶好！这火红的枫叶是胥杰他们用鲜血染红的呢！”周保中把那片鲜艳的枫叶插到了王一知的头上。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雄壮的《国际歌》中，周保中拉着王一知的手向同志们汇报他和王一知的爱情基础。他说： “恋爱、新婚、度蜜月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为无数人所向往和憧憬，我今年已近40岁，是真的不懂得享受新婚的幸福和甜蜜吗？我不愿与亲人形影不离、漫步于道旁吗？不！与许多人一样，我有着对爱的热烈向往，对幸福的执着追求，也殷切地盼望着得到蜜月的欢乐。但日军的铁蹄，屈辱的战争，使我没有时间顾及这一切。在个人幸福与革命需要的选择面前，我决定的是后者。在这一点上，我得到了王一知同志的支持和理解，所以我更感到幸福。” 望了下低头有些羞涩的王一知，周保中接着说：“为战争的需要，我俩商定好婚礼要保密，不能公开，我们住宿也要和往常一样。我还告诉她，今天举行婚礼后，明天就要出发，路上很可能与子弹结缘，先一步见马克思。我曾问王一知怕不怕？她说那你就先走一步，我会在战场上为你报仇，如果我也遇上了子弹，那么我就在九泉下与你同步。同志们，这就是我俩忠贞不渝的爱情基础，这就是我和她青春的使命。”周保中的肺腑之言感动了所有在场的战士们。战士们含泪又唱起了那首《国际歌》。 “……这是最后地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这低沉的歌声，在这个秋日的晚上，久久地回荡在棒子沟的上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