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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晨 我是一个对清晨情有独钟的人,在平原居住的时候,哪怕是与再平淡的清晨相遇,心里也是暖暖的,感受着地平线那端涌过来的热流,一层又一层地把自己细密地裹携起来,自己就成了充满阳光的人。 有的时候做噩梦,阴暗的梦,人在梦里,精神却徜徉在梦外,总是有另一个亮堂的声音呼唤我:楠子,坚持住,天就要亮了,要等待和迎接早晨那个朋友呢。 就这样,噩梦结束的时候,天真的亮了。阴暗散尽,白曦到来。在大平原上看白曦,那是一个心跳加速的过程,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到处是黑洞洞的,似乎并没有清晨的迹象。一切是朦胧的,还略微有点不安,在你盼不到什么的时候,感到心的底线在被无限地拉长;你不再想什么了,茫然地点上一颗烟,一颗并不能看见缭绕的香烟。这个时候,咯噔一下,天色微微亮了,在你还没有看看仔细的时候,天地之间就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催动一般,自东向西地大范围的发亮了,你站在地的这一边,就由一个黑人变成了一个白人,再变成了一个亮人,一个闪光的人,不是你自己在闪光,而是太阳遏止不住地亲吻了你全身。 哦,这是在平原,而在山区的清晨是怎样到来的呢?我时常站在大平原,遥望着西部太行山的轮廓,向往着山区的清晨。机会终于来了,丙戌年深秋,应老友刘安良的邀请,在一个天色朦胧的夜晚,我入住太行山深处的长寿村。 除了秋虫的鸣唱和偶尔的山鸟的叫声,四周一片的宁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住在自己的石板房里歇息了,我就没有打扰村民,径直住进山庄旅社,进入自己的梦境。许是受单位人事变动的困扰,梦境并不甜美,总是被黑洞洞的什么东西压着,自己在梦里顽强地告诉自己:不能趴下,明天早晨还要看山区日出呢。从噩梦中醒来,已经是早晨五时,拍床而起,推门而出,迎面扑来的是凉凉的夜风,洒目四周,似乎有了一点的亮色,但又分明酣睡在黎明前的香甜里。大山睡着,树木睡着,迷人的大山,现在充满了柔性。没有休眠的是山涧里的泉水,仍然不知疲倦地叮叮咚咚地弹奏着乐器,但也似乎柔和了好多,像是妈妈哼的催眠曲。 我有点后悔自己出门太早,欲回屋伴大山再休憩一会儿,陡然,看到东边的山和山的连接处(一个“人”字型大口子)钻过来一缕亮呼呼的东西,似是蜿蜒的白蛇,活蹦乱跳的小白蛇,充满活力的小蛇,只见它无所顾忌地在山涧四窜,铮然有声,它窜的太快了,我的眼睛根本赶不上它的速度。在我的眼光欲捉住了它时,它的身躯已经开始膨胀,细细的小蛇已经变化为粗壮的巨蟒了。巨蟒显然要比小蛇笨拙了一些,掉到了山谷里游进,游在山的阳面灌木丛里……巨蟒是白昼的点燃者,它游到哪里,哪里就有了亮色,而其它地方还是漆黑的,真是不可思议的山区清晨!我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山林,望着幽谷,望着不远处的那盘越来越清晰的石磨,体验着山区的清晨是怎样诞生的。 哦,只有一个时辰,山里一切的树木、房屋、器具,还有晾晒在红石板房顶上的那些收获到家的玉米、豆类,都以不同的光谱清晰了,发亮了,虽然光谱不同,但是一概地发光;在山后的太阳尚未露脸之前,已经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到最好。山坳和山坳,树木和树木,由于所在的位置不同,发出的亮色也不同,它们一一似是钢琴上不同音高的琴键,正是因为存在差别而丰富,奏响了更加和谐悠扬的清晨进行曲。 光亮悄悄潜行的时候,鸟们全看在眼里,对山村、山岩、山树最敏感的正是它们。山鸟的一夜的休息就是为早晨的合唱做准备的,它们的美好的嗓子就是为大山的清晨而造化的,所以,当第一道白光在山涧流窜时,就有鸟儿在轻轻吟唱了,虽然唱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点羞怯,但是足以唤起同伴们的睡梦,于是,你一声,我一声,彼此窃窃私语,交流着梦境里的感受,就开始酝酿着清晨合唱曲的旋律和节奏了。一只鸟唱了,十只鸟唱了,一百只鸟唱了,千万只鸟在摩天岭的原始次森林里唱了;一只鸟唱时,消失在山林几乎没有声音,十只鸟和一百只鸟唱的时候还似乎有点单调,而当千万只鸟唱起来的时候,整个山区就成了歌曲的海洋,高音部,低音部,中音部,一起和声成为天然一体的鸟的大合唱,还有风声,泉水叮咚声,山民的劳作声,就成了合唱的天然伴奏。鸟儿们各自也不管模样是否俊俏,不管嗓音是否嘹亮,都十分投入地唱着,恰好组合为晨歌的波浪。 我不是鸟,我没有山鸟的美丽嘹亮的嗓子,但是我有腿,健步如飞地从小路攀上了摩天岭,把自己的身影和山林的鸟儿们汇合在一起,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对于鸟们清晨大合唱的感动,表达对山的缺口处那第一缕白光的感谢。哦,你们才是为大山的早晨接生的人啊。攀登到半山腰的时候,俯瞰山脚下的树木,就成了一朵朵流动的绿云,或浓或淡地组成另一种山泉,无声地在山脚流淌。鸟儿们也不再隐身歌唱了,一一腾空而起,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在山涧翻飞,云托着鸟,鸟裹携着云,一起闹的大山动作了起来。 再看看山下那长寿村的民房,就一一缩小为一张张伞样大的圆点,圆点不飞,也不动,因为里面盛着村民的根,一代代,一辈辈就是在石板房里繁衍生息过来的。隐隐约约的,我能听见村里的鸡鸣狗吠了,就拾步下山,离村子好远,就能听见村民们粗声大嗓的吆喝声,那是吆喝牲畜或者是村民们早晨见面的打招呼的声音。他们总是起的很早,忙碌着喂猪,忙碌着农活,忙碌着出山进货;偶尔也能听见中学生朗读课文的声音,像大山最可爱鸟儿的声音一样动听。 在我沉湎于山鸟的合唱时,在攀登摩天岭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太阳已经挂在山口了,美丽的胴体,鲜红的可爱,柔软地俯瞰山区的一切,也看着我这个从平原来的外乡人。阳光充足而且温暖,但是并不毒辣,大约是因为这里的海拔高(1400米左右),离大山更近一点,太阳就对大山更偏心眼一点吧。阳光虽然温柔,但山里万物所接受的阳光却很充足,很饱和,随便拨开几处灌木,甚至是草叶,就能看见阳光砰然升起,与山头那边年轻的太阳汇合了;我也想张开自己身体的所有器官,让自己接受阳光也更饱和一点,让自己身体也能有阳光逸出,分给那些轻易得不到阳光的人们。可是这仅仅是一种美好的想法,我的肉体还无法储存阳光,只能作为受体,并不能自我闪光。 回到长寿村,老房东拉我去他们家吃饭,一大碗新小米熬的粥,里面还有几块南瓜,真是用阳光做成的食物哟,喝了小半碗,周身立即发热,就有汗水从鼻尖沁出。远处的山鸟们还在鸣唱,只是声音稍微低了一点,恰如漫山遍野天地合一的漫漫天籁。 2006年10月于太行山长寿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