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临时饭碗”的感觉 一九九六年由于单位亏损,大批职工“下岗”回家，离开了国营企业二十多年的“大锅饭”后，我只好继续不断寻找生存之路，到现在捧的已是第三只泥饭碗了。这是一个有名的百年老饭店，也是杭州人尽皆知的点心王国“知味观”。近两年来，我就在这个地方度过每一天。 当我第一次走近经过改建的它时，曾被它华丽的外表迷惑，大门上方竖着闪亮的金字招牌“知味观”，红地毯引着顾客走向店堂，门口各式菜肴的彩色照片使你目不暇接，迎宾小姐微笑着为你指点方向，大堂内放置着许多绚丽的绢花盆景，大型仿真植物四季常青，巨型的吊灯闪着温馨的光芒，二楼餐厅里“叮咚”轻柔的钢琴声在耳畔回旋，拾级而上的浅色的大理石地面洁净光滑，当你走进电梯时，“欢迎光临”字样的地毯，使你感觉到亲切温暖，洗手间里也光可鉴人，一尘不染。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请你进来，将你口袋里的钱多多的消费，这样店家才会给你好脸色看。这其实无可非议，一切商业活动均如此，为了更好的生存，以获取更多的利润，势必将环境装修的豪华、优雅，服务工作做得更加完美、出色，才能吸引更多的客源。 在这华丽的外表后面，员工们的工作和生活设施就另当别论了，当然，客人至上的原则是人人皆知，反复教育的，“顾客永远是对的”！这条标语时时在墙上面对着我们每一个员工。我走进了它的内部，记得刚到这家店上班的头几天，我曾被那几条“迷宫”似的楼梯弄得稀里糊涂。经我观察大部分的新员工均是如此，看来笨蛋也不止我一个。这家饭店是一幢五层楼的建筑，除了电梯之外，还有大小五个楼梯，分别是：客人楼梯、员工楼梯、消防楼梯、送菜楼梯，载货电梯。由于这些楼梯互相之间有些可以相通，但走无妨，有些楼梯进去后，却将误入歧途，走入了你不想去的地方。所以，这几个楼梯，我过了大约一周后，才把它们全都走了一遍，不至于弄错。而那些农村来的新员工，特别是胆小的女工，不敢随便走动，生怕会受批评，常常站在楼梯口发呆，却找不到食堂的门口。这些后勤部门一般都设在较隐蔽处，也未挂招牌，女厕所一度也无标志，致使有些男人常常走错了门，女人们为此提出强烈抗议，近来才有了女性标记。所以走错门的事也不足为奇。 再谈谈走入这幢房子上班的感觉，当每天我走向规定的路线——员工楼梯时（因为客用楼梯严禁员工通行，否则，规章制度会严惩不贷。）首先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那是一楼冷饮部烧制赤豆汤和红枣的热浪。通过换气扇强行排出。热气冲击着面庞，因是必经之路，你无法躲避。然后走过考勤打卡室，垃圾房与之紧密相连。一股令人作呕的变质泔水味从隔壁垃圾房内飘荡出来。地面上常常一片污渍。我踮着脚尖走向台阶，就登上一条封闭式较狭窄的楼梯，地面是用黑色的石材铺就，直通四楼，大约是为了卫生和防蝇的原因，这个楼梯无窗口通风，活像一个乌黑的大烟囱，各种气味蒸腾向上，人在里面行走，有胸口发闷，气喘嘘嘘的感觉。一路上，各种气味不断的变换着，一楼门口米醋的酸味一年四季笼罩着水池边，二楼拐弯处，洗菜间的鱼腥味一直跟着你的鼻子向前，三楼拐角常常有堆放杀白鸭流下来一滩水渍，四楼楼梯的地面总有几个粗心的小厨师们将手中的葱和辣椒什么的遗留一点在那里作点缀，有时，他们手提着烤鸭匆忙下楼，弄得地面油渍滴嗒，让搞卫生的肖大妈抱怨不迭。 走进四楼，一块“顾客止步”牌子将客人挡驾，我经过一条走廊，拐一个弯，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五楼平台上的天空了，那是我工作的地方。顺着楼梯拾级而上，从下到上共走过了九十六级楼梯，总算到了目的地，每个人都觉得心跳加快，气喘嘘嘘了。这高高的五楼相当于普通民宅七层楼的高度，每天所有的员工都必须上楼更衣，进行无奈的“强迫锻炼”。 这上面有一个总务科的办公室兼仓库，还有两间男、女更衣室，这就是我的岗位所在地了。我的任务是管理这两间更衣室，搞好室外内卫生并守在这里，防止出现一些人小偷小摸的不规行为。 站在五楼的平台上，放眼望去，视野开阔，西湖就近在眼前，宝石山上的塔影俊秀挺拔，葱茏的树木显出一片青黛色，湖中荡漾着三三两两的船只，湖光山色一览无余，空气顿感清爽，不由得一阵豁然开朗的感觉。无论春夏秋冬，太阳将光芒撒向了平台的每一寸空间，雪雨风霜也畅通无阻的在此处横行，平台上有许多的厨房炉灶通风口，还有许多空调室外机。每天顺着风向逸出各种食物烹调的气味。巨大的水箱和空调冷却塔在平台上占了五分之一的面积，我工作之处就在东南角的两间平房内，内有四百多只木头小柜，是职工们更衣的场所，干部和管理人员各自有办公室，不必每天爬楼梯更衣，四百多名职工并不是固定的，绝大多数是临时工，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句话用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临时工们大多来自农村，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确实令城里人自叹弗如， 但同时由于文化水平较低，卫生习惯也差一些，而这些农村员工的素质参差不齐，在更衣室内常有丢失物品，钱财的事发生，职工反响强烈，所以，领导决定放一个“稻草人”在那里吓唬人，九八年十二月我有幸成了更衣室的“稻草人”。 虽说这样，可要做的事情并不少，上午上班后，首先，里里外外的大搞卫生，经过一夜的糟蹋，室外内外垃圾遍地，一片狼藉。破鞋、臭袜子、饮料瓶、废纸、烟头、塑料袋等，到处都是，等清理完这些，拖净了地板，然后把墙上每天新出现的蜘蛛网扫除干净。平台上还有五个落水口，要经常察看，及时疏通，以防雨天落水不畅，造成堵塞。总务办公室和仓库也在五楼，他们的卫生工作也由我承担，办公室的废弃物真不少，字纸篓内的垃圾、纸板箱等，每天有一大堆。我把所有的废物、垃圾，装在塑料袋中，通过长长的五层楼梯拖至一楼的垃圾房内，令人气恼的是，没有电梯可用！只有一步一步向下挪，心中无奈，就安慰自己，挣钱并不是容易的事，譬如锻炼身体吧！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样的工作可选择？再苦再累的活，在下乡时也干过，中国人的本性向来相信“忍”字当头，多想阿Q的精神胜利法，聊以自慰，凡事想得开才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本钱。 忙了近两个小时，吃饭的时间到了，员工食堂就在四楼，拿着一张就餐卡向食堂走去，那里的很少看见绿色的蔬菜，总是以肉类和豆制品为主，一年四季大约有十多只品种，反来复去的吃着，大米饭当家。总之，我对饮食并不挑剔，大都能吃下去，工作餐是免费的，你没有理由发表意见。一天可吃两餐饭，这也是一个诱人的条件，“民以食为天”嘛。 最不能忍受的是夏季的高温，冬天的寒冷可以多穿一些衣服，冲一只热水袋来来抵御一番，夏季里你却是无处可逃。火热的骄阳毫不留情的照在平台上，热量一点一点的在积蓄着，透过一层薄薄的水泥板向下面屋子的空间释放。平台地面的白色地砖在阳光的照耀下，晃着白光，使人睁不开眼，向远处望去，一切景物都似乎在热气中袅袅升腾着、晃动着，更衣室内的空气散发着热气，三十七、八度的室温是平常事，墙上的电风扇不停的搅拌着热空气，木头柜子摸上去烫手。当职工们走过长长的楼梯，穿过了耀眼的“阳光大道”来更衣时，早已是汗流浃背。走进更衣室，感到更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当他们匆匆换好了工作服，汗水又湿透了衣衫，每个人都像洗了一场“桑拿”浴，人们高呼着“热死了，热死了！”而迅速逃离更衣室时，留下的体臭、汗水味、臭鞋袜、烟味混杂在一起，久久不散，令人窒息。而一墙之隔的办公室的人们，却享受着柜式空调的惬意，习习凉风将这五楼分割成为两个世界。 由于企业性质的关系，加之又是上了档次，有了等级的饭店，所以卫生工作是常抓不懈的重点，领导隔三差五的就要发布各级部门检查卫生的消息，常使人神经紧张，风声鹤唳、如临大敌，草木皆兵。虽说我这楼上更衣室与饮食无关，可也总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才能有备无患。外界的方官员倒不会来查，他们去的重点是厨房和餐厅，怕只怕那几个本店的“州官”来找麻烦。这时节工作的重点就不是安全防范，而是卫生第一了，所以，我也需经常保持楼顶平台的整洁，对卫生工作搞好突击，提高警惕，以防不测，免得被长官们批评一番。可是毕竟在酷暑阳光下用拖把拖净几百平方米的地砖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一天工作九个小时也实在太长了。 可是，现在的多变动荡社会中，谁又会用“劳动法”来保护你呢？况且，这还是国营企业，听说私人老板那里打工，更是待遇苛刻。 近来，国有企业的拍卖之风盛行，听说这家饭店也在蕴酿此事，不知是否有可能？如果这一天到来，我可能失去这一份工作，因为私人老板是不允许出现与生产无关的多余人员，要让每一元钱都产生利润，尽可能的节约费用。但愿我的临时饭碗能够多捧几天，虽然滋味不是太好，但我已足矣。能够延续到我退休的那一天，那就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