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爱情
天高云淡,明亮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将温暖洒向人间。对于在露天谋生的人们来说,冬日的暖阳和夏日的清风是上天对他们最亲切的关爱。因为不是周末,市场上的顾客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摊主都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在通道上晒太阳、聊天或者踢毽子。随爸妈出摊和三两个小不点穿着鼓鼓囊囊的厚重的棉服,蹒跚着穿梭在摊位间狭小的空隙间,左冲右撞,不时引来父母的呼唤和摊主们的哄逗。
莲子带着她那七、八岁大的儿子从北面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编织袋,里面瘪瘪的,看来没有捡到多少东西。天一冷,日头变短了,人们的热情也似乎减少了,吃喝用的东西也简略了似的。夏天的时候,莲子的纺织袋里经常被捡来的矿泉水瓶、饮料瓶,纸背子撑得满满的,有时还要另加一两个塑料袋。
卖布的跟她打招呼:“今天天气好啊,趁着暖和多转转。”莲子一边答应着一边继续往前走,眼睛不停地四下搜索着,头发脏脏地却仍然梳着长辫子。她的孩子跟随在她的后面,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但好歹穿得比莲子穿得厚实些,看上去不像莲子那样哆哆嗦嗦的。
等他们娘儿俩走远了,卖布的说:“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唉,这哪儿能看出来她原来还是个裁缝呢!”
卖衣服的问:“你怎么知道她原来是个裁缝呢?”
卖布的说:“我原来在针织品批发市场上批布的时候就认识她,那会儿她还不过二十来岁,经常跟着她们裁缝店的老板来进布。”
“要是有裁剪缝纫的手艺,好歹支个摊也不会轮落到这个地步呀。”买土产的凑上来说。
“她要是稳稳当当地干,当然不会是这个样子,还不是瞎折腾的。”卖布的撇撇嘴说。
一听说有故事,卖衣服的来了精神:“怎么折腾也不能折腾成这个样子呀,看着她也不呆不傻的。”
卖布的说:“莲子本来跟着裁缝店老板学徒,后来跟老板好上了。老板本来有老婆孩子,他老婆还是个挺厉害的主儿,就把她给打了出来。然后,莲子就回了家。其实她家不远,就是北边那个村的。她娘家人觉得就当她吃了个哑巴亏,再闹腾出来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就托人给她远远地找了一户人家,打算结了婚算了。谁知那个裁缝店老板又找了过来,而莲子也跟他旧情不能断,俩人就偷跑到南边的城市里,开了一间缝纫店,住在一起过起了小日子。”
“那老板的老婆能行?”卖衣服的说:“能忍得下这口气。”
“当然不行了!”卖布的说:“只要一打听出他们跑到那儿了,就带着人打上门去。”
“要是去广州了也去广州抓?”卖土产的不以为然。
“去,不管是广州、上海还是北京。”卖布的说:“跑到哪儿就去哪儿抓。而且有的地方不止去了一次呢!”
“每天就这样折腾了,那还能过日子吗?”卖土产的说。
“可不是,挣点钱全捐给运输业和服务业了。”卖布的说:“运输业和服务业很大一部分是由这些感情投资者支撑着的。”
“中国这么大,裁缝的老婆又不是侦探,她怎么就都能知道他们跑哪儿了呢?”卖衣服的说,还是她比较有头脑。
卖布的对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你以为人真能那么洒脱呀!家里有爹有娘有孩子的,怎么能说放下就放得一干二净了呢,那裁缝只要往家打个电话回来问候一声,就让老婆找着线索了。”
只有莲子和老板两个人是这个爱情故事的主角,老板的老婆也可称为一个配角,而其它人则都是屏幕前凑热闹的看客,也许会感慨万千,也许会议论纷纷,但没有人在乎这个爱恨交加的故事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尾,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尾,最终的结尾对故事的主角究竟意味着什么。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折腾了两三年,莲子的孩子也满地跑了,手里存的点钱也消耗空了。那个裁缝老板劲头也没那么大了,被他那个老婆找回去后再也不跑了。
天还是那个天,一年四季冷暖交替;人还是那些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莲子却不是那个莲子了,多了一个寸步不离的孩子却仍没有一个挡风遮雨的固定的处所。
老家,也许会出现在梦里,但她却执意不肯回去。虽然她的父母兄弟也曾多次找过她,苦口婆心地劝她。但她依然流浪在这座城市里,有时打零工有时拾废品。有钱了就租个房子,没钱了就找间荒弃的破房子将就一阵。在她的心中,她依旧固执地认为她的爱还在这座城市里。
她的孩子一天天地长大,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仍旧跟在妈妈的身后走街串巷地捡废品。偶尔,有人会悄悄地拉住他,塞给他一个苹果,问起他的爸爸。他会说他的爸爸是个做衣服的,屋子里有很多的布,有时天冷的很了,他和妈妈也会到那里住一晚上,但只要让那个厉害女人看到了,就会把他们骂出来。
前一阵子,卖菜的死了老婆,丢下一儿一女,也都上学了。卖衣服的突然想到了莲子,便怂恿卖布的,说:“你跟莲子还算是熟人,撮合撮合,看能不能让她和卖菜的搭伙计过日子呢。”卖布的有点犹豫:“咱这卖菜的虽然早起晚归的,但不少挣钱;虽然风吹日晒的不怎么打扮,但也是个正经过日子的。那个莲子倒是流浪惯了,能安下心来过本分日子吗?”卖土产的也赶紧凑上来,说:“撮合撮合,撮合成了这不是个两全齐美的事儿吗,莲子不用到处流浪了,卖菜的也有了个做饭洗衣服的。”
经不住卖衣服和卖土产的再三鼓动,卖布的终于决心促成这桩好事。一天,便很认真地和莲子谈了谈,莲子竟然同意了。卖布的想她在外面折腾了这么些年,也许愿意找个老实人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也未可知。便把卖菜的也叫了过来,卖菜的倒也没意见。看到莲子娘儿俩穿得单薄,立马就到卖衣服的那儿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条棉裤。卖衣服的赶紧声明,不仅一分钱没挣他的,还把进价的零头都抹了,全当是友情奉献。
当时,莲子娘儿俩正寄宿在一个熟人的楼梯间下,所有的家什都是些破破烂烂不值钱的东西。卖菜的帮他们捡扒捡扒,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了,然后在他的房东那儿又租了一间房子,让他们先住在里面,然后收拾收拾准备当新房用。
卖菜的又问了问莲子她娘家的情况,问她若是结婚怎么通知娘家人。莲子有家里的电话号码,只是她不肯自己和往家打电话,并且她的身份证户口本也都是在娘家放着的。卖菜的就亲自给莲子娘家打电话,把情况简略地说了下。莲子父亲听了很高兴,下午就把她的身份证户口本送了过来。他和卖菜的说起话来非常客气,甚至于要千恩万谢了。他们老俩口就这么一个闺女,偏又闹成这个样子,怎么劝都不行,后来干脆连家也不回,连面也不见了。卖菜的说请莲子爹回家坐坐吃顿饭再走吧。莲子爹说罢了吧,莲子未必想跟他见面。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嫌爹娘不理解她的爱情,可她就不明白不仅老百姓的爱情是脚踏实地的,有钱有权有闲人的爱情也不是一直都飘在天上的。可这孩子就这么死拗,要是她真能安下心来跟你好好过日子也是他的福气。
卖菜的看莲子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想跟莲子见面也许是怕惹起莲子的旧恨吧。就买了两瓶酒又装了一纸箱子的菜把他送走了。
卖菜的又给莲子买了身新衣服,叫着她一块回家去办登记和结婚手续。莲子却拖拖拉拉的不想去。卖菜的有些着急,转眼就到年底了,买卖忙了哪还有功夫呢,趁着现在活不多把事办了吧。莲子说:“要不你先回去,把家里收拾好了,我再回去。”卖菜的说:“不是我不相信你,我也是真心要将你明媒正娶的。我要是不跟你一起回去,先一个人回去了,等我把家里都收拾好了,亲戚朋友都通知到了,你又不回去了,那我把脸往哪搁呀!”莲子说:“你要是这么不相信我,我还怎么能跟你过呢?”卖菜的说:“你要是不想跟我过,那你就走好了。”“我还真不想跟你过下去呢。”莲子说着,竟然真的拉着孩子走了。
剩下白白忙乎了几天的卖菜的。
“看看,都是你俩,非要让我撮合撮合,把卖菜的给坑了吧,让人家空欢喜一场!”卖布的埋怨卖衣服的和卖土产的。
卖衣服的说:“我也是好心想办好事啊!为什么那个莲子的想法就和咱的不一样呢?”
卖布的说:“她的想法要是和咱们的一样就好了,普通人的普通日子,有着普普通通的快乐。唉,有的时候,自以为是的人有点自己的想法还不如没点想法好呢。”
卖土产的也叹了口气:“有点想法也没有什么不好,若这些想法和洗涤剂一样,能够常常将家什上堆积的油污去掉,使它们保持光洁如新是不错的;可就怕这些想法如斑斑锈蚀,一天天一年年日积月累,既便是钢铁之躯都能被侵蚀得零落成泥,幻化成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