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子,我具有妇女一般的阵痛,或者是女子来自例假时的烦乱。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或者是来自哲学的一个因子:问世界一切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为什么人只能在痛苦中品尝甘甜,而不能在飞扬中品尝惬意。这一切本不应该我发问的,因为我是一个注定不能穿越黑暗的萤火虫。微微的绿光早被黑暗吞噬了。我坐在自己的书斋,如同回归母亲的子宫,在这里停止了蠢动,停止了质问自己和质问世界,盼望着一只蝴蝶能飞到这个安宁的地方,一只唯美的蝴蝶。
痛,痛,痛,真实而虚幻的痛,痛来自外在,也来自心底,来自一切能告示人和不能告示的秘密。秘密是自己的,你说给谁呢?说的结果是更彻底的痛。痛,曾经是一团很柔性的物质,被它撞击一下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撞击久了,就被痛苦击倒了。痛苦是一种疾病,一旦沾染,终生难解。当然,我也不能说它是一种很坏的感觉。比如通过痛,彻底了解了鲁迅先生的“救救孩子”的呐喊,虽然孩子并没有挽救成功。比如了解卡夫卡变成甲虫的无奈,有的时候,自己一觉醒来,也觉得自己变成了甲虫——一只中国特色的甲虫。比如穿越时空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希特勒和斯大林的共同之处,人生是荒诞的,政治游戏也是荒诞的,“真理”的四处飞扬也是荒诞的……在这片荒诞的荒原面前,难道就没有真实的东西吗?
有,比如痛苦。
痛苦真的是真实的。
想一想,是什么竟然使你如此痛苦?
我想起了好多年之前的一个镜头,那个时候我像逃避抓壮丁一般逃避“上山下乡”,逃避到一个与劳改农场比邻的小工厂做工,每每在半夜三更回家取干粮的时候,总是能在夜的深沉处遇到一些什么。其中一次遇到一个小小的乞丐,我们一起走着,一边说着夜话,我问:“你有爸爸妈妈吗?”他说:“有爸爸,没有妈妈。”我说:“你为什么不回家?”他说:“那是爸爸的家,不是我的家。”我当时比小乞丐大不了六岁,理解不了他说的话的意思。现在稍微理解了,那就是人想获得幸福,就必须有一个家,可是,你,你们有家吗?
家,是有形的,也是无形的。热爱文字的人,总是喜欢把文字建筑的楼房作为自己的家。柔性的文人是这样,连比较尖刻的王小波先生也是把文字当作家的,有过一个散文集《心灵家园》。有了家就比较好了,就了家就可以减轻一点痛苦(这样的痛苦常常被无知的人认作无病呻吟)。世界上确实有无病呻吟的人,但是也有
试图把日子解析的明白的人,试图给苍白的日子摸上一抹蓝色的人。我实在是无法叙说感到日子痛苦的人,和“日子每天像过年的人”,哪一种人更加真实一点,也许两种人都是真实的,世界如此之大,还不能容许心理习惯的多样存在吗?
早晨,打开窗户,是一地的灰尘。在北方,黄天黄地是这里特有的风景。我问问自己的心,想知道自己想些什么。心却说“不知道。”这就是日子,这就是每天的痛的尘埃。想跟着一个神走向远方,又不知道神在哪里。阳光晒透了自己的脊背,使劲地晒,也晒不透明了。而那些到处飘飞的白色的飞絮倒是使自己回忆到几次差点病亡的病床,躺在病床上,就躺在渴望上,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去爱,好好地做事。可是终于到来的身体的健康并不能减少身心里的痛,痛,真是一个狡猾的虫子,有的是它躲藏了,有的时候它又来干扰你对生活的感觉了。人在痛中,是无法对周围的事物有新鲜的感觉的。树木不在葱绿,小鸟也不再婉转,连在年轻时代曾经的生机勃勃的雄心也显得疲软和苍白。这个时候特别想到一个大海,尝试一下“面对大海,春暖花开”,诗人海子写了这么好的诗句,真是为了安慰后人,也是最后作秀了一次,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在最后的时刻的心情决然不是这样生气勃勃的,他体会和看到了大量的痛,而进行了一次非理性的选择,这样的选择在哲人看来是“诗意的消失”,而不是残酷的自杀。我对于日本民族的一些作家充满敬意,就来自他们敢于在消失的时候,毅然的消失。
是活着?还是死去?在由莎士比亚的剧作改遍的《王子复仇记》中的王子反复地说着这句话。生和死对于他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正确的选择,可是他选择对了吗?他的未婚妻,那么温柔可爱的女孩,顺着河流漂走了,变成了河流的花朵或者是鱼儿。而他每天忍受着父亲的呼唤,面对着乱伦的母亲,面对着叔父的“亲情”。莎士比亚在很多年前就看透了这个世界,由此而生的艺术就具有了永恒的意味。妻子常常说我人在福中不知福,我说,宁肯自己的物质生活粗砺一点,也不愿意承受这些苦痛。可是承受苦痛,是人生的一种宿命,既然在人之初,没有出家躲开这些苦痛,就要世界的海里搏击这些痛。
“真正的猛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是鲁迅先生在上个世纪时候北师大学生闹学潮时候说过的话。后来100多年发生的事情,就一一比北师大学生闹学潮的事件深刻和宏伟多了,可是又有多少猛士能够面对呢?拔刀相助的中国得了软骨病,生活无着的人们得了自杀病,贫困的人们得了偷盗病……这几天本来在唯美文字里耕耘的我,美丽不起来了,因为广场上的铜像被偷走了,是郊区的农民偷走的,医院的实习医生从12层高楼上跳楼自杀了,市里的第二制高点——广播电视转播塔,一个下岗工人在最高处徘徊的时候,被放风筝的小孩子发现了,经过有关人士的12个小时的救援,才避免了又一次自由落地运动。一切的一切,与我没有关系,又有着休戚与共的关系,因为我和他们同属于人类,同在一个蓝天下面过日子。
历史像是一个很古典的坛子,庸常散去,留下来的是精华的人物,我常常打开这个坛子,看看长头发的莎士比亚,也看看浓浓胡须(北方脸形)的大先生鲁迅,看看新近去世不愿意说话的张中行和巴金先生。哦,有的人在坛子里伟大着,有的人在坛子外残生着,这就是中国和中国以外的许多地方的现实。所以面对着这个坛子,我是卑微的,卑微着近乎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