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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 艾 山
在一个周末，我独自一人来到了深秋的艾山。 现在的艾山，道路畅顺，宽宽的公路象一条白色绸带抛过山肩，我顺路而行，不费劲就上到山顶。深秋的艾山绿意已散，风吹过树林，枯黄的叶子，轻轻飘落，象树木送给大地的书签，写满生命轮回的故事。 家乡的这座小山，可以说一直以山的形象站立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虽然《临沂县志．山川》中对它的记载简单到只有一句话，“艾山，城西三十五里。” 我不由想起初登艾山时的情景。 我那时约十多岁,第一次登山。老师领着我们天不亮就出发了，来到艾山脚下时，农人们才刚出门下地干活。几座小山村散落在山角下，树木掩映，低矮的房顶断断续续升起缕缕炊烟，尤如刚从梦中醒来的山村伸着懒腰呼出的第一口哈气，缓缓的飘向空中，渐渐消融在青白色的晨雾里。身边的小草，树木，庄稼，或胖或瘦或长或短的叶子上，挂满了透明的露珠，颤颤悠悠，欲动欲止，让人担心村中那一声声鸡鸣犬吠都可能把它震落下来。黑夜酿造的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童话，就这样开遍了纯净而清郁的原野，湿润着山村的早晨。 我们挂满汗珠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和好奇，迈开豪情万丈的步子向山上登去。山上怪石磷峋，苍松叠翠。女孩子大多沿着草木掩映的崎岖蛇径婉延而上，手不时扯着路边的枝条，借力攀登；男孩子却喜欢在没有路的草丛荆棘中艰难地迈着步子，不时被枝条挂住了衣服，划破了皮肤；还有的避开众人，独自探幽，山坡上这里那里不时传出兴奋的叫喊。抬头看看，登山人成了山坡上最灵动鲜活的风景。山坡上有一种不知名的野果，从山石缝中艰难的钻出，细细的枝头上顶着花生米大小的红红的果实，在风中摇曳，点点似血。一丛丛点缀在山坡上，“万绿丛中一点红”，煞是好看。我不由被它的娇艳所吸引，想去采，枝条上长满的小刺划破了我的手，还留在了肉里，我忍着痛摘下几颗，身边的同学“呼”一下围拢来，分而食之，却随即“噗”“噗”地吐到地上，原来其味难言。老师说那是一种不能吃的果子，虽然它长得非常美丽。 半山腰，有一洞，洞门已封。据老师讲，这山上原没有洞，是响应“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和“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挖掘而成。某部队在此作业很长时间，花费了大量财力物力，付出了艰辛的劳动甚至生命的代价，在山体里形成了纵横相连的好几个洞，洞内可允许解放汽车通行，还有指挥所、仓库区、卫生所等配套设施，是一个地下军事工程。后来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部撤走，接近尾声的工程，曳然而止，废弃在这里。只留下后山坡上那几座坟莹里年轻的生命在此永久的守望。 近中午，我们登上了山顶。大家拿出鸡蛋、煎饼、花生等，摆在草地上，香甜的吃着。 眺望山下，“一层层梯田一层层绿”、那树、那村、那河流、那田野里剪影般劳作的人与牛、公路上跑着的车辆、远处朦胧的城市、象船桅一样高高耸立的工业烟囱，心情特别欢畅 ，明朗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时光荏苒，岁月飞逝。当我和几位朋友再次来到艾山时，印象中清幽苍绿的艾山已改变了模样。只剩下一些好像营养不良似的树木和低矮的灌木野草，散落在山坡上，象斑秃病人脑袋上的植被，羞怯的呈现在人们面前。 东南山坡上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石塘，成堆成山待运的石料，忙碌的人们和来来往往“突”“突”奔跑地拖拉机，不时响起的爆破声夹着纷飞的碎石。那高耸的树木不见了，那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野花，及翩翩其间时时停落上边微微喘息的蝴蝶不见了，再不用担心会突然窜出野兔或蛇，这里已不再是它们安全温馨的家园和繁延家族命脉的摇篮，早已背井离乡不知哪里逃生去了，连同“娘娘庙”的美丽传说。相传涑河的鲤鱼王去谨见东海龙王偶遇其三公主，被其美貌所撼，后施计偷来欲使为妻，公主不从，鲤鱼王初殷勤，后羞怒，百般折磨，最后罚其到艾山放羊。放羊的公主用她精湛的医术为艾山周围的百姓治病疗伤，送给人们健康与幸福。年复一年，酷暑炎炎，北风呼啸，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公主身裹羊皮俯卧御寒，最后与羊群都化做了石头。据说这也是艾山石头为什么呈黑褐色且上面洒满黑点的原因，是公主思乡的泪痕化作了上面斑斑的图案。后人为纪念公主而修“娘娘庙”，香火不断。 我们意兴阑珊，匆匆下山。 到山角，碰到一位整地的老人，不由闲谈起来。老人讲，山已分片承包，靠山吃山，人们更在意眼前的经济收益，成材的树木都被承包人伐掉卖了，有石料的地方出租给他人开采，急功近利，对山没有长远规化。这当然与人的眼光和见识有关，也许还有更深层的顾虑，怕不知哪天政策一变，收归国有，自已的投入没有回报。多年来政策多变投在人们心里的阴影，还没有彻底消融。其实，既使没有这些因素，哪项新事物的发展不是摸索着前进和完善的？摸索阶段当然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不完美，宛如人生每个阶段都会留下这样那样的遗撼。 现在的山洞需购票才可入内，且有了一个文化气息浓郁的名字：圣贤洞。我走进灯光飘摇景物若隐若现的洞里，一团冷气扑面而来。人造景点的这种作品，当然谈不上艺术，不过看着那尊尊神态各异的塑像，不由想起有关的神话传说。过海的八仙们好象刚从远处赶来，喘息未定，眺望遥远的大海彼岸，露出胸有成竹地笑容。有的挥挥揩汗的衣衫，衣衫顿时化做五彩祥云，跳将上去，掠水面飞去；有的扯下野花，投进水里，化作莲花舟，便安坐其上；还有的摘下腰间的酒壶，吹口仙气抛到海里，便乘其渡波而去。那得仙的蜂腰葫芦，不知是否还记得当年农家凉棚下清幽的梦境和夏日午后绵长的蝉鸣？墙壁上渗着水珠，地上积得一汪汪的，走不多远，前面更加泥泞，再往前，一拐，洞又封。我在封堵的墙前躇立，感觉墙后的洞深长如岁月，象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裹携着神密和未知。 出洞来，守洞的妇人正做午饭，三块石头架起一个小铁锅，灶下的树枝噼噼叭叭的烧着，锅里呼呼的冒着热气，我不由被这温馨的气氛所感动，打开锅盖，一锅红椒炖豆腐正油汪汪的冒着气泡，旁边的饭桌上，塑料筐里放着叠好的煎饼，暖壶等，妇人热情的邀我吃饭，我谢绝了。原来她家承包了这面山，包期三十年， 打算投资五十万，先引水上山，然后植树，开发新品种水果，建无污染的绿色果园，果园里放养小鸡，再搞些景点，建成一个人们休闲游玩的场所。 东南山坡，已建成了公墓，墓位依价而售，有专人管理。已是艾山一景。大大小小的墓碑依山坡而立，象小小的林，肃穆整洁，“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这里才是人最终的归宿。谁能例外呢？我对墓地从来都心怀恐惧，但在这一刻，不知怎么看着看着竟觉出了一种美感，看出了一种从容平和的心态。看着这些挨挨挤挤的生命，我眼前好象来来往往着许多人，慢慢地他们一个个走进了墓碑后面，带着他们各种种样的愿望和长长短短的岁月，带着他们那些岁月里不为人知的故事，还有他们曾经的千娇红颜，曾经的风流伟岸，曾经的咤叱风云，曾经的凄荒潦倒，一起归与了自然，归与了泥土，只留下一段曾经在风中传颂。 我在碑林中慢行，寻找老师的墓。送别老师的情景记忆犹新，刚刚还慈祥温和的面容转眼就飞上了天空，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生死之距是如此的近。生命象瓷器一样脆弱。碑文成了连接阴阳两个世界的唯一凭证。我蹲下来，轻轻拭去碑上的积尘，将一把嫩黄的野菊放在碑前，代替我无言的倾诉：安息吧，老师，您最放心不下与您相濡以默一生的师母，生活还好，前几天我刚去看过她。 回望艾山，我猛然发现，今天的艾山正呈现出一个有趣的格局：人鬼神不知怎么就汇聚在了一起，汇聚在了一个小小的山上。天堂地狱和人间原来相隔如此之近，只是转念之间。 也许是艾山的钟灵毓秀所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