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恋》

 

    我是一个溺爱河流的人，虽然在北方长大，但对于河流一往情深。在我书房的东北方向就有一条河，她的名字叫滏阳河，这条河发源于峰峰矿区的黑龙洞，长途奔袭到邯郸一带时候，性情就舒缓多了，不再那么呈喷射状咆哮澎湃桀骜不逊。大部分男人的性情中都有着许女性的因子，就对于柔性的事物抱有一种特殊感应，我也一样，特别喜欢柔性的滏阳河和沁河。

我常常一个人沿着滏阳河而下，喜欢出邯郸市区苏曹大闸以下的滏阳河，这一带的河流没有经过人工驯养，有着自然天成的本性。沿河而下，与其说是一种脚步的移动，不如说是一种心态的移动和探险。正是北方农历四月，今天又有漫天朦胧氤氲的雨团，清风习习，在春天里有这样的景致非常难得，就顺着河流往下游走，心意顺着河道或肥或瘦，一会儿表达出能涵括天地的野心，一会儿又小小绵羊一般温顺可人；河流在有的河段宁静为明镜一般的湖泊，在有的河段则凝固成固体的湛湛碧绿。我顺着并不宽阔的河道或者往前游移，哦，此时特别渴望化作一滴水滴，水滴在宁静，水滴在闪光，水滴在碰撞，水滴在喧哗，无论水滴在河道里有怎样出格的表现，谁都不会去责怨水滴，它在自己的轨道上出格，管的着吗？我就是喜欢水滴的这种不管不顾的野性。

在北方，四月正是万木生长的季节，能在郊外相遇心仪多年的河流，并且能不管不顾地跟着河流顺河游走，真的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在这个上午，河走我也走，河停我也停，河弯我也弯，河直我也直。一直走了二十几华里，脚腕子走疼了，停驻下来，回眸望着来时的河流，只见她身形窈窕，手脚柔蔓，水腰婀娜，哦，天下竟然还有这样妖娆的女子，怪不得古语说“美女抵千城”呢；还有那位离我居住地不远的三国时期的才子曹植，为何把对于美妙女子的无限情思灌入《洛神赋》呢，女人如水，美如河流，才子曹植不把女子喻河流，必有后代书生以女子比河流，在对于异性火热的情感上，古代和现代人是一脉相承的。对于我而言，除了女子继承了女子如同河流这样的意象，我还觉得眼前的这条河流很像是一株无限变化的狭长的柳树，我本人当然是河流里的一滴水，幸福地流淌在河道里，能沿着树干爬上树梢，再沿着树梢去抚摩蓝天，或者是演化为柳树狭长的叶子与忽悠而过的春风交谈。

河的两岸是大片的麦子，四月里的青青的麦子，屹立在河的两岸，一团团，一队队，整齐划一的团队，似乎正在准备进行一场战争。当然“战争”的事情是我夸大的，麦子军团不一定这样想，说不定它们正在进行一场奥林匹克比赛呢。不过作为男人，除了有柔性的那一面，还嗜血，这不是来自于理智，而是来自本性，就像那个柔情万种的唐明皇，对于杨美人的爱怜已经到了无可复加，可是天宝十五年来到一个叫马嵬坡的地方，他还是毫不客气地赐死杨美人，借助士兵之手满足了自己嗜血的本性。可是今天麦子军团很平和，简直可以说是柔情万种，它们从远而近舞动着起伏的麦浪，近乎于妖女舞动着彩绸，而河流里的水遇到河底石头突兀的地方，也会形成小的波浪，河底的“浪”和河岸的“浪”就“浪”到了一起，像是两个分离多年的情人。还有河水和现在麦子的颜色，都是一片翠绿，让人相信它们本来是一个族群的。哦，麦子的绿色是怎样发生的啊？大抵是河水偷偷侵袭了麦子军团的根部，所以它们就一概地碧绿了，真的是彼此心有灵犀呢。我曾经荒谬地想过，如果河道里是一河红水的话，麦子的颜色也会是一片红麦，那该又是一种怎样壮观的景观。

河道里面稍微平坦地地块也种植着麦子，麦子是和人类最亲近的植物，但是河道里面的麦子只能种一季，麦子收割以后，季节性的洪涝期也就到了，届时河道水涨满河槽，小块的麦地变成了河底。在河道两侧还有高低不同的小片不适合种植庄稼的闲地，生长着肥沃的野菜和野草，有的我能叫出名来，有的则不能，但是他们也呈小分队集团生长。因为它们长在河边，就比别的地方的野菜和野草肥沃多了，绿意朦胧，且肥且厚，享受着自然生长的惬意。狭长的叶子并且叶子边缘带锯齿的，是刺刺菜，刺刺菜害羞扎人，但是肥厚的手掌里一一托着一柄直立的花茎，花茎上端一律挺立的淡紫色的球形花，像是碧绿草丛里滚动着的圆球。灰灰菜要比刺刺菜秀气，灰灰菜的叶子像是桦树林有层次的，连它的花儿也小米粒一般地蛋黄，不仔细去看，还真的容易忽视。桐蒿也是属于秀丽的野菜，叶子小而密集，花儿飘飘而且零散……整个河道是野菜和野草竞相生长的野性河道，野性的东西没有规律可循，但是它们的美丽是其它家养的花朵无法比拟的，看看吧，远的、近的、浓的、淡的，如此丰茂的野菜野草世界，使我深深憎恶自己不是植物学家，认识的野菜野草到不了二十种。哦，牵牛花还是认识的，一藤两藤的牵牛花躺在河堤上盼雨，可是雨团还在天空盘旋，就是漏不下雨滴来。

我稍微歇脚，继续往河的下游走，走三里许，到了一个大的河曲。看到本来是向北流淌的河流，一下子偏往东部，就有了一种加速度，让人感到心跳，体会了“柳暗花明”的含义。“柳暗花明”是什么意思呢，正是生命的一个小的轮回。对于一个人来说，一次生命的消逝，大约是一次大的生命轮回，而对于平素的生存面来说，就滋生着大量着这样的小的轮回。大的轮回深刻，小的轮回亲切，人顺河流而行，被几乎是绿色的河水感染着，往往自己对于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人在柔软的时候特别容易自恋，我想当下自己就处于这样一个自恋状态，河曲的那片柳树林也配合着我这样的心态，瞧瞧，这片柳林前几年还是一地的柳毛毛，现在棵棵都发育到一柞多粗了，一一成为血气方刚的年轻的群。这群树郁葱在河的南岸，而河的北岸则有一棵树龄二十年许的老柳树。老柳树真的老了，整个的树干有一半已经空了，只能借助另一半树干往树梢输送水分和营养，原来我想象老树可能要自卑一些，可是老树并不自卑啊，它与和对岸的年轻的树群隔河望，照样绿意盎然，说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彼此会意的话语。

走过这个较大的河曲，已经傍近中午，孕育了一上午的小雨终于落下来了。雨水落着河道里，也落在我的身上，让人顿生周身通畅之感；雨滴稍大时，在河水里激起了小小的水凹，稍急，就有水柱。哦，这雨水来的真是及时，麦子正在处于嗷嗷待哺的“灌浆期”，正在等待着雨水的滋润。我在雨地里撑起了伞，仰着脖子，还有几个劳作的农民没有撑伞，也仰着脖子，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使他们更像地里的麦子。

《血肉相依的河流》

 

我想，我血肉的一部分一定和一些河流有关的。

在乱糟糟的春节，终于在初二下午安静下来了，就到了沁河边。这条并不算浩荡的河流在她的幼年时代，就已经渗透在我的心里，化为我的一部分血肉，心心相依。沁河的流动从来是缓慢的，只有在暴雨季节才能看到她性格的另一面，离沁河好远，就已经听见她细微呼吸，一个真正的睡美人的均匀呼吸。更近了，瞥见她的衣衫——蓝色的风衣，和蓝天的颜色呼应着。

人走在河边，感觉却如同漂在水上，脚底被碧波荡漾地摇晃，几乎站立不稳。天气很冷，天空甚至飘着几朵银白的雪花，雪花落在河面上，温柔和细腻到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一种回归。我在河边走着，油然想起在河坡老街居住的时候，晚上总是能听见拦河坝的歌唱，我把组成拦河坝的石头称作：会唱歌的石头。其实石头本身不会唱歌，是和水流结合以后才会唱歌的。这些会唱歌的石头唱的可真是起劲，一唱就是一个晚上，哗啦啦，哗啦啦，我对音乐的敏感就是在拦河坝的氛围中培养的。我因为一条河流而和音乐结缘，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哗啦啦，哗啦啦，小时候在拦河坝上光着脚丫子行走非常奇妙，滑滑的，细细的，真的如同女人的凝脂。可是那个时候我小，还不知道什么是女人更不知道凝脂。

我对女人的完整感觉是中年以后，好女人可以滋养一个男人的事业，是男人心底那抹永远无法割舍的绿色，是一条永远不会停息的河流。你活着，她在流淌；你死了，她还在你身边流淌，这样的女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同那个拦河坝，在我人到中年之时，它早在16年以前就拆掉了。夜半醒来，耳边缭绕着“会唱歌的石头”的歌声，但是分明心底的歌声的积淀，而不是现实的歌唱。

在河边顺着走，似乎是走向“未来”，而嗍流而上，似乎在怀旧，真的是很奇妙的。走着，走着，自己就笑了，小时候常常光着屁股在河里凫水，曾经在沁河的老鳖坑呛水，差点把小命丢了……天色越来越漆黑，我还是一直往前走着，我喜欢这样走的感觉。这和人生的道路相似，很多时候，你根本看不清楚前面有什么，不知道是深渊，还是峡谷，但是，你必须得往前走，不能不走，不能停止，静止意味着生命的结束。我走着，四围并不是彻底的漆黑，河面上还是浮着一点微光的；我凑着微光往前走，心里忽明忽暗，明的地方是欣喜，暗的地方是伤感。我就在河边忽明忽暗地走着，没有人知道我心事，只有沁河知道，可是她偏偏不说话，真的拿她没有办法，有教养的淑女总是不轻易张口说话的。

走着，想着，就想到一些老人的消失。今天去河坡老街拜年，那里的老街坊们由于常年不见，就觉得已经演化成活化石；有的人去年还在，今年就不在了，就像是熟透的庄稼随时可以躺倒。生死一线间，虽然大家对于死亡做了充分的准备，这种突然的反差总是让人感到有一点空虚。死亡是虚无的，但是矛盾是实在的，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在河坡老街，街坊之间的小矛盾和冲突也是无休无止的，像是一个长长的破折号；生命突然消失了，矛盾和冲突也就嘎然而止，连一个涟漪也不曾留下，成为一个句号，句住了，如落在河水的雪花。

二十年前，在河坡老街我家大院子里，有二亩菜园，菜园子里的水是水井里的水，而水井和沁河的血脉是通着的，所以菜园子实际上浇的沁河水。爹是一个瘦高但结实有力的男人，他在井架的水车前摇轮浇地，能两个小时不停歇。看着月光下的爹，我觉得他就是一尊神灵。 大院子里有菜，就成了我的一个乐园，我跟在爹的屁股后面像个跟屁虫，爹撵我，我就自己一个人尽情地在菜园子里逮蝴蝶，捉蚂蚱，其乐融融。因为有了这一园子蔬菜，我就有了与常人不一样的习性，其中之一就是喜欢和爱护自然里的一切，尤其是自然里有灵性的、有温柔感的、有气质的植物和动物。我喜欢阅读关于动物和植物的书，一本《昆虫记》，用了半年还没读完。我从植物和物体里读出了很多比人高尚和质朴的东西；这些东西令我隐隐感动，所以就无端地喜欢上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尽管他是一个日本人。

历史书告诉我，凡是有河流的地方一定存在着文明，依河而居是人类的一个生活习惯。我当然不会反对历史学家的论断，但是我总是想走进一个村庄，没有村庄，河流还仅仅是河流，有了村庄，河流就有人性的可爱了。说到村庄，我记起在初中课本上读过一篇很美丽的散文《灯光在前》，灯光对于人类文明的作用是无庸置疑的，可是我喜欢漆黑，就对光亮的东西没有太浓厚的兴趣。漆黑的东西可以任意发挥人的想象，让人在幻觉中得到一种极大满足。但是我喜欢村庄，喜欢河流穿过村庄，我去乡下采风的时候，总是喜欢“村庄在前”，常常为远远地看到一团团毛茸茸的浓绿而激动，那就是村庄的节律啊，凡是树木集中的地方，必定包裹着一个村庄。有了村庄，就有生命安歇的地方，不像是城市，人可以在这里忙碌和“拼搏”，就是无法安歇和休憩。

今晚，我在河边行走，十分迫切地希望能走进一个夜的村庄，走进一个被黑暗包裹的十分温暖的村庄；悄悄地走进村庄的宽窄不等的街路，听着吱呀吱呀的木门传出尖锐的狗吠；或者是终于被一位农人请进一座瓦房，嗨，吱呀——只消开开门，立即会被红色的或者是白色的光芒拥抱，这些灯光虽然不如城市的花哨，但足以把心的一角照亮。

人在河边行，无端地就想到一位因为富有文化而获得巨大成功的山东人——孔丘先生。我想，孔先生在2000多年也一定也是喜欢在河边行走的，并且喜欢在河边思考。他的名言“逝者如斯夫”——短短的五个字，涵义之深刻，至尽人们还没有彻底地解读。我想，不同的人总是对不同的物体总是有特殊的敏感，如飞行员对飞机和天气的感觉，如放牧人对于马和牛羊的感觉，等等。我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类人，为什么对于河流这样敏感，也许我的前生是一个在江南水乡打鱼卖虾的渔民吧

于丙戌年初二

                        〈〈河流上空的圆月〉〉

 

这几天，沁河一直很幸福，所以，天色刚刚暗，她就睡着了。

这条河是我所在的这个城市的母亲河，可是每当我一月一次或者两次在河边徜徉的时候，却把她称作少女河（有一点亵渎味道）。在我眼里，她的清澈和美好绝对是在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所找不到的。沁河的胴体是一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曲线，这条曲线很玲珑，上面永远挂着沁人心扉的水珠，因此我为她的名字而叹服——沁河，沁人心扉的河。

在我很年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沁河竟然有这样柔美的身段，直到这些年才渐渐发现了她的美妙，使得自己心里不禁荡漾起浅浅的羞意。河流是从西往东穿过城市，一如我们国家的地形，一头高高地翘着，另一头无可遏止地低矮着，就形成自高向低流动的趋势，水流不喜富嫌贫，她仅仅把水泽滋润那些站在低处的人们。沁河在游过市区的时候，肯定是轻轻地撞了一座山的腰——邯山，这座山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是在古代时候肯定是有的。邯郸的名字的起因，就是因为这里有座叫做邯山的土山，而在山的尽头建起了一座城池，就出现邯郸这个古老的城市。我很高兴邯山的不复存在，她曾经存在过，而今不存在了，才成全了现代人的想象力，而在人们的想象力极度匮乏的今天，可以供想象的资源尤其可贵。

    毫无疑问，沁河是羞涩而矜持的，天色刚刚晚，她就披上了淡白色睡衣，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但肯定不是等我。我虽然从41岁那个中秋以后，发誓要在每个中秋夜的月圆之日陪伴沁河的，可是沁河只在我身边静静地流淌，从来没和我有过对话；我也无法得知她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人和河的交往，有的时候比人和人交往还难，尽管如此，我也没有责怨过她，功夫不到，金石未成，对于我来说，现在只需在夜深时分听着她的轻声唱歌，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了。    沁河像世界上其它河流一样，河床也不尽是同样宽窄，有的地方宽阔的如同江面，有的地方细仄的如同小溪，我今晚去的河段不宽也不窄，正是沁河最多情的一段。在沁河边那个花园式的楼上，收藏着我青年时代恋人雪俐的所有气息，在小花园里那棵挺拔的白杨树上，刻着雪俐的名字，虽然年轮已经使字迹不太清晰了，但是印痕却是永远抹不掉了……呵呵，那是令心智迷乱的青春时节，在河的栏杆上烙着我和她的手印，夏天的河的草丛里，低伏着我和她身体的曲线，在河的孱细消失的地方，藏着我和她近乎童话一般对于今后生活的想象，我们曾经用想象一笔一笔地建造一座蓝色的幸福宫殿。如今，那座蓝色的幸福宫殿已不复存在，存在的只有这条河流。听听，沁河唱歌的声音还是那么纤细而美好，美好的好像第一次见到它一样，美好地令我感到完美如初，发生在河边的那些火热和感伤的爱情故事，不像是发生自己身上，倒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

    河流抚摩着大地，缓缓地向东流淌；河流并没有手，但是她细微响声就是她脑袋上扎的一根根小辫子，也是她伸出的一只只小手，牵动着我的一根根的手指，明亮而惬意地向前走着，或者跳着。我在河边走着，想着，想着，走着，感觉世界宽阔而美好。我能清晰的感到河流在纤细的时候，能让人感到她的腰肢快闪着了，不由地想搀她一把；在宽阔河段，她沉稳了，自己就特想把脑袋靠在她柳柳的肩上，小憩片刻。我走着，我知道沁河的前面是滏阳河，再往前是海河，再往前是就是渤海了；而渤海联接着太平洋，太平洋够大了吧，也有些水滴是沁河传送过去的，而我此刻正在和其中的一些水滴温存，想着这些，就感到特惬意。

我走上一座石桥上，打量着坚硬的石头桥。桥有大拱也有小拱，像是沁河的眼睛，哦，一只大眼旁边还睁着两只小眼，样子虽然好笑，但是让人并不感到丑陋。对于城市市区搭在河流上的12座桥梁，我始终能感到不同的君子风范。邯郸有一个让大多数中国人都熟悉的“邯郸学步”的成语，学步桥就建在沁河上，人们记住了一个成语，却忘记了一条河流，总是一件不太公平的事情。学步桥是石头桥，苏曹桥也是石头桥，石桥的操守比我要好，我总是在忍不住的时候，沿石阶而下，捧一捧河水洗一把脸；而石头桥因为惜爱着河流，一律是轻轻跨过河流的胴体，让河流由着自己的个性绽开着美丽。我站在石桥上，看着两岸垂柳夹着一泓碧水，确切地说，是浓绿浓绿的河水，因为在夜晚没有阳光的照耀，河水就不会闪光，也无法倒影出天空的云彩；这就好像河底有一个可以掩藏云彩的仓库，夜空里的云彩飘到河里就悠忽不见，收留到仓库被保存起来了。确切地说，夜晚的河流也还是有光泽的，就像健康的女子或者男子的皮肤，肯定是有光泽的。光泽宛如浅蓝色的玻璃，又是与玻璃的光泽有区别的。玻璃是平面的，是死板的，而河流是起伏的，是充满了活力的。河流的光泽对于我充满了诱惑，我很想挽起裤脚，跳进水里嬉戏一番，可是担心踩在溜光溜光的水面上，会不小心滑倒。我所能做的就是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叠了一只小小的纸船，把纸船放到了河里。刚开始，纸船有点恋恋不舍地兜圈子，并不远行，待我用水泼它，催它，它才摇摇曳曳顺流而下，漂走了。

  刚出门时，四围的一切还是黝黑的，月亮藏在云彩后面不舍得出来，可是现在，天地陡然发亮，放眼望去，看到河的上空飘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哦，月亮！你总是能在我的脚印将要遗留在河边的时候，恰如其分地凸现。过去，我总是对月亮每月大部分时间的退隐和朦胧，感到无奈和焦躁，就专门选择在月圆时分到河边漫步。随着年轮的增多，我对于朦胧的月和朦胧的河又有了新的感觉，在朦胧感中看月牙，月牙有一种残缺的美和神秘的氤氲；月圆是美的，月缺也是美的，我想对于月缺之美体会最深的，应该数的着宋朝的苏轼先生了。他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两句道出了人和自然的共同归宿，所以我始终认为苏轼先生虽然生活在遥远的宋朝，可是他的生活质量要远远地超过我们这些现代人。在朦胧中看河流，河流的颜色和黑夜的夜色就完全融合了，人在河边，就特别容易体会到人和自然的大圆融，圆融，也正是人生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呢。

    今天是农历十六，月亮升到中天，天空也显得明澈了；在靠近月亮的地方，还能看到云彩的飘游，像是月亮挥动着长长的袖子。月亮已经在天空爬的很高了。月亮越高，就越明亮，越明亮，就越高。地面上的万物开始清晰，虽然还清晰不到白昼那样的程度，但村庄和树木的轮廓还是能看清的。我喜欢这种月光如水的感觉，连故意硬脾气的鲁迅先生也有“月光如水照缁衣”的软句子呢。走在月光下，被月光泡的湿渌渌的感觉真好，月光如水，天空的水倾泻到地面有水的河流里，河流就显得更加滋润和温存了。

    有的时候，我会发现每月一次或者两次的沁河边的漫步，与其说是陪伴沁河的，还不如说是来看月亮的。毫无疑问，现代的城市是被电浇灌出来的，只有一部分的农村还在被月光浇灌着。电垄断着这个城市的光亮和浪漫，也成全着城市的虚假和污浊，月亮在我们这个城市和其他的一些城市是微弱的，是另类，或者说是灯光的陪衬，人们越来越被各种五颜六色电灯的色彩所依附，偏偏怠慢了月亮的本真色调。月亮的白色是属于一种清白，含着一种幽幽的阴柔味道，这可能是很多自以为阳刚之气十足的人不喜欢月亮的一个原因。人总是觉得自己能够战胜一切的，对于人造的斑斓自然青睐，而对于月亮的白色就不屑一顾，可是白色是一切颜色的母色啊。我可以算作现代人中的另类，几乎是痴迷一般喜欢月色和河流，在别人一心向前走的时候，我总是看着自己曾经走过的旧迹，关切着被大部分人遗忘和疏远的事物。我喜欢走在河流边看月亮，是因为贴在河边可以看的更清楚，更亲近。河流在不同的河段，有着自己不同的风格，月亮高高地挂在河道上，在不同的河段上也演示着不同的风格，河流有多长，就有多么丰富的月亮，不到河边看月亮，又能去哪里呢？

     起风了，初冬的风并不凛冽，甚至可以说有点轻柔，不过，风儿吹过河面的时候，还是在水面上撩起了涟漪，像那些活泼可爱的鱼儿的鳞片。因为工业污染，现在的沁河本来无鱼，可是有了涟漪，就有鱼的意味；还有月亮，她升到河中央的时候，好大好大啊，大的已经失去了本来比例，让人感到月亮无处不在，到处是月亮，天空是月，树梢是月，楼顶是月，河水里到处都是月亮洗浴之地；河水映着月，月里有着人，还有我，在河边漫步的我，与这样多的月亮缠绵，与这样古典而幽雅的河流相伴，幸福直至，复与何求？

 

                                  于2005年初冬在沁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