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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半,阳光早已经挂在东方的蓝天上了,大海中倒映着灼眼的光茫。我和韵,手挽着挽手,走出火车站出站口,仿佛一下从空寂的世界回归到了火热的尘间。两个女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说:“昨夜难忘!” 一生中,乘坐过无数次火车。乘坐火车时,无数次地看过乘务员清扫车箱。日常生活中,几乎每天都要做清洁工作,家庭中的,办公室的。可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清洁工作会与火车关联。静静的是一夜的车厢无眠,隐隐的是对人生能承受怎样的沉重的思索…… 前几日,好友韵来看我。无意中,得知了她在工作之余又做了一份兼职——火车保洁。感觉有些好奇,于是约定老公不回来的晚上就去找她。 昨晚,老公来电话说是有应酬不回来了,“你不是说要去朋友那儿体验生活吗?今晚去吧……”老公总是如此的理解我。 晚上八点半,韵的电话打来,已经在我单位的楼下了。其时,我正在写字楼外不远处的酒店中与同事啜饮。到酒店门前去迎她的时候,晚风正有些寒意。娇小的韵,在闪烁的霓虹光影中向我走来,她的蜷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着。 火车站就在我们写字楼后面不远处,在酒店中小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啤酒,我们两人便告别我的同事,挽着手臂走进了渐入梦乡的夜色里。 许是处于海滨,许是城市旋风,刚从酒店中走出来,我们浑身都打着寒颤。 一直向北走去。约十分钟后,我们从一个侧门进入到了火车站的站台,因为不知道要接的那班火车来的时候会停在哪个站台,便走过一段有着尖硬石子的路面(今天早晨才发现,那石子路的确厉害,把我的高跟鞋刮掉了一小块皮),我把韵先扶上半米高的站台,韵上去后,回身拉我上去,不一会儿,一个和韵年龄差不多的女子,一个青年男生,一对有五十多岁的老年夫妇也向我们走来。这些人是一个班组的,负责这列火车的八个车箱的地面保洁工作。大家彼此早已熟悉,相互说笑着,临时等候在这个站台上。 二十分钟后,这一班人要接的火车进站了,车站广播室播报:“接车人员请到2号站台!”于是,韵又带我迅速蹬上一列左右侧门都开着的火车,从一侧门上去,接着又从另一侧门下去,便到了2号站台。这样,就免走那一段尖硬的石子路了。 我们到达的时候,这列火车进站刚好停稳。因为是终点站,车上下来的人并不是很多。韵疾步向前,向她所负责的六号软席车箱走去。与乘务员打过招呼:“你好!这是我的姐姐,帮我干活来了!”“你好!呵呵,欢迎……” 和韵一起上得车箱中时,乘客已经下完了。只见韵以快速的脚步在每个软席包间走进走出。看完了所有的包间,韵返身对乘务员说:“什么都不少,没问题,你可以走了。”“那我走了,再见!”乘务员拿着手包下车了。 一时间,这节车厢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韵返身用三棱型专用钥匙把车门锁上了。我向韵要过钥匙,学习了一遍开门,锁门——一共要有三处开关才能完成整个程序——这是我凭生第一次开关火车门,好奇心竟让我一连开关了好几遍。 五分钟后,八节火车厢中的灯全熄灭了,只有韵所在的车厢的乘务员室的灯还保留着。韵让我坐下休息,她很快换上工作服装,借助着车厢外站台上的灯光,开始忙碌了起来。我怎么能坐住?紧跟在她的后面,走来走去。不一会儿,我基本搞明白了她要做的所有工作项目。 “第一步,先把走廊上的地毯卷起来。”韵边说边去卷车厢走廊上那长长的有着点点花纹的暗绿色的地毯。因为太长,韵把一头卷起站立在车厢的中央,又去另一头卷。我说:“让我来!”伸手去韵的手中接地毯。“你不会卷,再说这地毯太脏了,我有手套……!”韵一边说着,一边不依我,自顾自地将地毯从另一头又卷起来,那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立在车厢中央的便是两个墨绿色的“大花卷”。 接着,韵又去每个小包间中去取那一块块的小地毯。我于是去拿扫帚,把整个车厢清扫了一遍。借着车窗外的灯光,我看到清扫出来的垃圾还真不少,其中有一些矿泉水瓶子。一节车厢虽然不长,但从里到外扫完,拿扫帚的右臂还真的有些酸酸的感觉。 我问韵:“你每天都这样干,一个月才给五百元钱,累不累?”韵说:“不累,你看,光这些瓶子一个就能卖一毛二分钱呢!”透过窗外依稀的灯光,我看到娇小的韵那脸上挂着的微笑。 韵和我一样爱做梦,喜欢写作,更爱写诗。平常,我们经常在年轮日记本中交流。只要有时间,她就会来看望在海边工作的我,我们一起去看大海,去喂海鸥……如果是为了体验某种生活,短时间的做一做这样的工作倒是可以理解。但是,韵告诉我,她已经做了一个多月了。不过,薪水还没发,说是要压一个月工资,到两个月时再发。也就是说,韵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过夜睡觉了。因为,这份保洁工作,要求工作人员必须从头一天晚上的九点半到第二天早晨七点半在自己的岗位——火车车厢中。韵每天给家人做好晚饭,给儿子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餐后,便赶到火车站接车,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可以离开。 韵和老公下岗多年,韵在外面和朋友做着一份小小的服装生意,由于不愿狠心向顾客要价,生意做得不太赚钱。韵的老公,在外面某得一份夜晚打更的工作。韵申请这份工作是瞒着亲人的,当亲人们得知后,全都反对她。因为,在亲人们的眼中,她是那样的娇柔、文气十足的女子,怎能去夜夜做如此的粗活?韵却是微笑着前往了。我问她要做多久,她笑着说:做着看,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 韵的右手前几天擦伤了,她说她想洗头。我和她一起忙碌了一会儿,把应该擦拭的地方都做完了,我给韵洗了头。一生中给别人洗头对我来说可是有数的,就连女儿每次洗那长长的头发不断地央求我:“妈妈洗的头发很舒服,请妈妈给洗洗”时,我都是不屑一顾的。韵本来是想让她的那个班友给她洗的,不知怎么,我却要求给她洗。给韵洗头发的时候,我的心一点没有厌烦,生怕不小心揉搓发丝时会把她弄疼了,我轻轻地为她柔洗着,不停地问她,手劲大不大?水热不热?“很舒服!没事儿!”…… 洗漱完以后,我们一起坐在乘务员室中,聊起了天儿。 我问韵:“你到这里来做工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她说:“一是能赚钱,虽然赚得并不多,但活不是很累;二是喜欢这种夜色中的宁静,讨厌外面烦躁的尘世;三是能体验一种生活,如果可能,一生中真想多体验一些底层人的生活……” 韵从手包中取出一个日记本,里面是她最近写下的日记。因为没有时间上网,她现在只能把日记写在了本子中。日记中,我看到了这个弱小的女子心中的坚韧,看到了她娇柔的身体中所能承受的那种沉重,看到了她乐观生活的阳光心态。她说,她想把这些日子夜晚车站中的生活写下来;她说,她想一个人去旅游世界;她说,她最放心不下的是每天晚上自己在家的刚上初一的儿子…… 车站的夜晚,沉静得如同隔世离空。站台上昏黄的晕光让人与那些高楼之外的尘世无法关联。白日里那些匆匆的人流,站台上送行的泪水,车厢中拥挤的烦闷,动荡不停的火车轮的声响……仿佛都已经死去了,对于这样一个中型城市,一个在全国不太重要的铁路枢纽来说,夜晚的车站是寂寞的,静寂得有些瘆人,而韵却喜欢着这样的寂静的夜晚。 虽然我和韵经常见面,但很难得有这样的一个夜晚,开心地聊天儿,说心语,谈写作……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两点半了,我们的谈话意犹未尽。因为我今天要上班,韵说:“我还有很多关于写作的问题想问你,我白天可以回家睡觉,你不行,你要上班,赶紧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韵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我的手走出乘务员室,在朦胧的站台灯光中,走到一个钦席包间。韵早已经铺好了床——床单和被子都是她从家中带来的。她把从家中拿来的小枕头硬是给了我,她自己枕着脱下来的毛衣。 我们两人合睡在火车软席的一张不足一米宽的床上,分在两头。我比韵高大得多,我睡在床外,我要韵睡在里面,我生怕挤着韵,歪仄着身子,韵感觉到了以后,硬是把我往床里面拉,两手环抱着我的腿脚,那一刻我感觉到的不是拥挤,而是两人紧贴在一起的温馨…… 躺下后,我不再和韵说话了,我也希望她能好好睡一会儿,但是我却久久不能入睡——我在想,韵这样一个看起来那么柔弱的女子,究竟能够承载多少生命中的沉重呢。面对艰苦的生活,韵是坚强的,乐观的。不仅她如此,她们十四岁的儿子,也早已经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了。 其实,她又何尝不惦念着晚上自己在家的儿子呢?早晨朦胧中我听到她给儿子打电话:“宝宝,起床吧,吃点饭,别迟到了啊!”我看了一下时间,是五点半。 接着,韵也起床了。她说要把昨晚做过的工作再检查一遍,还有一些早晨要做的事情是昨晚不能做的。我的头昏昏沉沉的,感觉得到窗外起风了,太阳应该早就升起来了,但是被高高的楼房遮挡着的站台,是感受不到阳光的。我于是也起床,整理我们睡过的床铺,帮助韵把这节火车厢中所有的地毯铺好,所有的窗帘齐整地拉上,把每一个水瓶灌满水,放到包间的小餐桌上……最后,一一检查每一个软席,关上包间的门……这时,穿着制服的乘务员们列队上车了…… 七点半,我和韵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下了列车。果然,站台上的风很大,风把我和韵的发丝吹得在空中飞扬着。韵和我边走边给一起合作生意的朋友打电话:“你今天上午别去商场了,我现在下班了,我从火车站直接去商场!……” 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又回到了喧闹的都市,街市上车水马龙,我又步入了上班族匆匆的人流中。 八点钟上班,看一下手表,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我已经来不及吃早餐了,把韵送到公交车站。 看着韵上车的娇小的背影,我在心里问自己:韵所做的这项工作我是不是也可以做?人的生命究竟能够承受怎样的沉重? |
